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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突然之间,狂风四起,一楼大门处浓烟滚滚。

站在校园里的三个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很快教学楼大门附近就蹿出了火焰,二楼窗户里也冒出浓烟。灼热的气体使玻璃窗爆裂,碎片像电影中的慢镜头般四下散落。

二楼的窗户破了,可以听到十几个男男女女此起彼伏的呼救声。“这下坏了!”佐藤源治首先冲向教学楼,秋叶对旁边的瞳说了一句“快打一一九”,也跟着佐藤向火场跑去。

一楼的火势很强,几乎无法靠近。热气毫不留情地扑向前来救人的秋叶他们。二楼的教室里有两个人攀住窗框跳了下去。一人撞伤了腰,另一人平安落地。

佐藤用包着手帕的右手打破了花坛前手工教室的窗户,把手伸进去打开窗闩,跳进了教室。秋叶绕到教学楼后面,朝紧闭的木门狠狠踹去。木门一开始纹丝不动,但由于年久失修,秋叶踹了几脚门锁就坏了,门板被他一脚踢飞,消失在火焰中。

热浪扑面而来,秋叶本能地用手遮住脸,几个满脸乌黑、无路可退的女人正试图逃向外面。

“赶快出去!”秋叶大喊着冲入教学楼。摆放鞋箱的地方已是一片火海,汽油的味道极其刺鼻。浑蛋,

居然放火!看来那家伙是真心想杀掉所有人。

火苗蹿上楼梯,但火势不大,只是四处都充斥着浓烟。秋叶用手帕捂住鼻子,一口气跑上二楼。烟雾进入眼中,泪膜的保护也无济于事,烟雾中的微粒融进泪膜中,让他的眼睛疼得厉害。

陆续有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逃命。秋叶拉住两个不知所措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并把她们领到后门。然后,他再次进入教学楼,在二楼的教室里找到一个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的女人,硬是把她半拖半抱地救了出来。教室里已经没人了,他从窗户俯视下方,男人们都东倒西歪地瘫在花坛旁,剧烈地咳嗽着。

“秋叶,快逃!”已逃到外面的佐藤源治挥舞着手臂冲他大喊。烈焰迅猛向秋叶席卷过来。二楼全烧着了。他退到楼梯口,借

助扶手一步五级地往下狂奔。中途扭到了脚,不过,他根本没时间感觉疼痛。突然背后传来咣啷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挂首任校长画像的绳子被烧断了,整幅画掉落在楼梯上。校长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救救我”,他似乎在火中挣扎求救,事实上只不过是火烧画框发出的声音吧。秋叶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后门逃了出来,把几个还在咳嗽的女人拽起来,带领她们从教学楼旁边迅速绕到前面的校园里。校园中央,十几个人顶着乌黑的脸,半死不活地坐在地上,束手无策又茫然地看着起火的教学楼。火势越来越大,烈焰吞噬了一楼、

二楼,乃至屋顶。如果再晚几分钟,肯定会有好几个人命丧火海。佐藤源治和鹫尾力忙着四处确认人数。鹫尾冲秋叶他们招招手,说:“大家都得救了!哟嗬!”“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佐藤抓住鹫尾的手说。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并逐渐向学校靠近。瞳从校门对面跑了过来。“真是悲剧,同学会居然变成这样。”秋叶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听到他的话,鹫尾不依不饶地质问:“我说你这个干事,开玩笑

也得有个限度吧。你在黑板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啊!”“黑板?”“别装傻了,黑板上那么大的‘肃清’两个字不是你写的吗?! ”“不关我的事!那个会场变更的通知也不是我寄的,我们还跑去

‘荒岩餐厅’等大家呢。”秋叶三言两语把伪造明信片、司机被绑架的经过都给鹫尾讲了一遍。

“什么?也就是说,那个明信片完全是个圈套?!这个浑蛋! ”鹫尾咂咂嘴,“那个浑球司机怎么看都可疑。妈的,原来全都是那家伙搞的鬼。”

鹫尾的讲述让秋叶和佐藤更为恼火。“那家伙去哪儿了?”“不知道。我们往学校走的时候他就待在车里。”“那个人就是罪魁祸首。写‘肃清’吓唬人、把大家骗到学校,

这些事都是他干的。”秋叶气得浑身发抖,他眺望着火海中的教学楼。风势渐猛,血红的火苗像恐龙的舌头一样从每一扇窗户里伸出来。玻璃的破碎声、

烈焰的咆哮声,无不使观者心惊胆战。女人们颤抖着,三三两两地依偎在一起。

不久,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相继开进了校园,然而此时火势已无法控制。一阵大风袭来,教学楼整个被火焰吞噬,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房顶崩塌了。随后二楼也被压垮了,顷刻之间,教学楼变成一片废墟。

消防车喷出的水柱被风一吹,把秋叶他们都淋湿了。警察让他们远离现场,于是他们慢慢地向樱树那边转移。

祸不单行,这时他们发现原本埋着时间胶囊的那棵樱树的树干上钉着一张纸,初中时代曾让他们陷入恐怖深渊的那份小报就出现在眼前,这无疑给刚刚死里逃生的他们又一记沉重的打击。

恐怖新闻

 

—四月十日

同学会华丽落幕

四月十日,周日,青叶丘初中七四届毕业生从全国各地赶

到了松井町。同学会原本定在“荒岩餐厅”举行,后因故改到

 

了青叶餐厅。

本刊编辑曾给本来不打算出席的人寄去一封信,上面写着“不去就把你肃清”,这样一来恐怕大家都会去了吧。他们在青叶站登上餐厅的接客大巴直接前往学校。3A教室黑板上,“肃清!”两个大字让他们重温了少年时代的记忆。

而之后发生的那件大事更是把同学会推向了高潮。本报编

辑在废弃的教学楼点了一把火,用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给大家

助兴。吓得发抖的诸位随着燃烧的教学楼一起暖和起来了吧。

至于结果怎样,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本报编辑一直躲在暗处观赏你们吓得半死的样子呢。

时间胶囊已被挖出

这里要通知各位的是,本报编辑已经把时间胶囊挖出来了,

所以原本作为同学会重头戏的挖掘时间胶囊这一项目已经化为

了泡影,你们再挖也挖不到什么了。而且,还想告诉大家,本

报编辑看过了里面的东西,真是受益匪浅。

(本报编辑)

29

事件发生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秋叶拓磨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那天混乱的场景。

教学楼化为一片火海,火借风势愈演愈烈,似乎要把天空都烧焦了一样。警笛的声音、喷水的声音、消防员和警察发出的怒吼、围观群众发出的惊呼、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以及教学楼最后崩塌的巨响……这一切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异响。

幸运的是,3A班同学会的成员都从教学楼里逃了出来。有三个人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腰部和手腕受到撞伤,不过好在伤势都不重。还有四名女性因吸入过多烟雾而被救护车送入医院治疗,经过几小时的静养基本都没有大碍了。

秋叶右手手背轻微烧伤,红肿起泡,不久后开始脱皮,过了好几天伤口仍不断有脓液渗出。秋叶每次看到伤口,那段噩梦般的记忆就会苏醒。

警察向大家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大家不约而同地一口咬定是被大巴司机欺骗,带到了学校,又差点葬身火海。他们说的是事实的一部分,所以即使事先没有商量,说法也都大体相同。

不过,对于《恐怖小报》和“肃清”的事,每个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这种事就算跟警察说了恐怕他们也无法理解,说不定反而遭到怀疑而被要求在家等候调查。无论如何,这场事故中并无人员死亡,所以警方的调查也比较松懈,转而全力追查劫持大巴的司机—即纵火嫌疑犯—的行踪。

从警局出来之后,秋叶邀请瞳、佐藤源治和野吕幸男一起前往鹫尾力家。其他人有的返回父母家,有的留宿当地的旅馆,还有的应邀去朋友家做客。当天只有少数几个人离开。

鹫尾力在自家客厅用自酿的浊米酒招待了秋叶他们。他说这酒要是被人发现的话,他的酒类贩卖执照就会被吊销。他酿酒是为了自娱自乐,过去从未用这酒招待过客人。

几个人一边品尝着酸甜适口的白色米酒,一边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个司机。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觉得有几分眼熟。”鹫尾擦伤的鼻头红红的。“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真的,他

的名字都到这里了,就差一步。”他用右手指指喉咙,焦躁地说。“车上的十七个人首先可以排除嫌疑。”佐藤源治说。“那么,剩下的就是不在现场的八个人了?”

野吕幸男不安地皱着眉头,看看秋叶又看看佐藤。“不是女的,所以菊村弥生、渡边泉和辻村都可以排除了。”秋叶轻轻捅了捅身边的辻村瞳的膝盖。“那就还剩五个人了。”

鹫尾细细品着米酒,坏心眼地说:“秋叶、佐藤、野吕,你们几个当时在干什么啊?”

“我们几个可以互相证明对方不在场,所以我们的嫌疑也可以排除。”秋叶自信地说,“长谷川美铃虽然没来,但她是女人,所以没有嫌疑。然后还有列席者神崎一郎,他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他们俩一直和野吕待在‘荒岩餐厅’,对吧,野吕?”

“对,没错。神崎不是罪犯。”野吕用力地点点头。“还剩下谁呢?”秋叶环视大家。“还剩久保村雅之啊。”佐藤源治说,“虽然他之前给我打了一个

电话,不过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我觉得可能那个久保村是某人伪装的,因为久保村应该没有我的电话号码才对。”“鹫尾,你看呢?那个司机会不会是久保村?”

秋叶询问喝得满脸通红的鹫尾力。“他戴着墨镜和口罩,我看得不是太清楚。”鹫尾想了想说。“喂喂,鹫尾你再好好想想啊。”“嗯,我真的就差一点就想起来了。啊,不行了。”

说着说着鹫尾就仰面躺倒在地板上。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瞳插了一句:“我们真傻,不是还有一个人嘛,大家都把最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

“谁?”秋叶死死咬着嘴唇,探出身子。“仁科老师,就是仁科良作老师啊。”当大家反应过来瞳的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屋里顿时陷入深海般的寂静。

同学会通讯(号外)—四月十三日关于同学会将来的活动

四月十日,大家经历了一场惊天劫难。原本应该给大家留下珍贵回忆的同学会却以这种方式宣告结束,恐怕这是任何人都未曾料到的吧。那天的事给我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痛,我每天都在噩梦中苦苦挣扎。想必大家也都有着和我类似的经历。

一部分同学会成员提议,为了帮助大家恢复心情,应该再组织一次同学会。随信附上的明信片中列出以下几个选项,请诸位根据自己的心愿进行选择。

●希望立即召开同学会

 

●过一段时间再开(请注明具体过多久合适)

 

●不要再开了

 

●其他(请具体说明)

 

 

我们将会整理大家的意见,如果希望再次召开同学会的人占多数,我们就考虑近期重新组织一次。请大家耐心等待我们的通知。如果不希望再开同学会的人占多数的话,同学会就无限延期(具体延期多长时间尚不好说)。倘若是这种情况,我们将不会再与大家联络,如果诸位没有收到进一步通知,就说明同学会计划已经中止了。

废墟中的尸体

众所周知,青叶丘初中的教学楼已经全部烧毁,然而前两天又传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警察整理教学楼废墟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死者性别不明,年龄大约在十二至十五岁。

我被当地警察叫去问话,但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对尸体的事完全不清楚。说不定过些日子警察也会跟大家联系,进一步了解情况。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先跟大家打个招呼比较好。

(编后记)

由于水平有限,我们编辑的东西有很多言语不通之处,还请大家谅解。在这里要和大家说再见了,请各位多多保重。(干事:秋叶拓磨、辻村瞳)

 

【犯人的独白】

我看到那帮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到头来我并没有把他们全都杀掉,不过,我已经对那帮企图召开同学会的人处以了严厉的惩罚,并把同学会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中。对这个结果我真的很满意了。

我在那个荒废的寺院里一直盯着化为火海的教学楼,欣赏那几乎要烤焦天空的冲天火焰,直到教学楼最终被烧成一片废墟。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深处也有某种火热的东西在涌动。学校是万恶的根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学校让他们做出了那样残酷的事情,所以学生们也许也是牺牲品。

学校废校之后,主要器材都搬了出去,现在教学楼里只剩下一些破旧的桌椅。这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易燃物的木制教学楼,这个本来早就该毁掉的木制教学楼,终于悲惨地葬身于大火之中。烧焦的废墟里只留下破烂的瓦砾和焦黑的木片。

首任校长的画像应该也已经烧成了灰烬。(我估计)

一切都结束之后,那里只剩下一座巨大的焦炭山,就像昭和三十年代,煤矿附近的煤矸山一样。

我帮助当地政府节省了拆除废弃学校的开支,他们应该给我写一封感谢信才对。

心灵恢复了平静,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怒火也已基本平息。我费尽心机构思的计划最终得以成功实行,随着学校被毁掉,过去的仇恨可以说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我想我的战斗可以到此为止了。

然而—

有些人却试图追查过去,他们的“搜索”之手即将伸到我的身边,所以我不得不采取自我保护行动了。

1(仁科良作)

寻人启事

现寻找二十年前在 G县松井町町立青叶丘初中担任教师的仁科良作老师。四月十日将召开七四届毕业生的同学会,但至今仍不知班主任老师的下落。如有知情者,请速与秋叶拓磨联系( .:〇三·三×××·××××)。将有薄礼作为酬谢。

我正独自坐在起居室,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无意中在这份四月七日(周四)的晚报上读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般情况下,我很少阅读晚报的信息专版,那上面满满当当地刊登着博物馆展览的预告、领取赠品的广告,等等,看起来内容极其丰富,而实际上,我总觉得除了那些闲人和投稿狂人之外,大概根本没人会看这一版。尤其对我这种需要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来说,这个版面就更没用了。

“寻人启事”这个专栏常登载一些身穿军装的男人的照片,我通常会用特快列车一般的速度把这部分扫一遍,然后翻到下一页。但是那天我手里正端着咖啡杯,所以翻页的速度受到了影响。

一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突然映入眼帘,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我好奇地盯着那张照片,想要看个明白。照片的背景好像是一栋学校里的教学楼,一个男人侧身站在楼前。那个男人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被拍下来了。这个人挺像我的啊,我这么想着。而当目光落在文字说明上时,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我揉揉眼睛,把那几行字反复读了好几遍。

仁科良作老师。叫仁科良作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多,全国和我同名同姓的最多不过两三个吧。这里要找的人是我,就是我啊。而且,上面还出现了“青叶丘初中”和“秋叶拓磨”的名字,所以说的除了我不可能是别人。“七四届毕业生。”

这个数字让我一阵心悸。这并非出于感动。噩梦,不,是更可怕的东西,被这个数字唤醒—一个个恐怖的片断交织在一起……天啊!

一想起曾经的那段经历,我就恶心得想吐。在那个班级担任班主任这件事是我生命中的重大转折。我在那所学校只待了短短半年,而那里发生的种种却把我的人生搅和得天翻地覆、支离破碎。

当我终于开始新的生活,努力忘记过去,把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尘封起来之时,这则寻人启事 —藏在报纸角落的寥寥数行文字—又让我想起了一切。

我全身都在发抖,不,应该说是震颤。我摇摇头,想要抛开这

可怕的回忆,如果这样做真的有效,我一定会伏在地上感激神明的。我摇头摇到头晕目眩,然而与我的意志相反,记忆却越发鲜明起来。

那张照片摄于学校花坛前,不过我并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虽然是一张黑白照片,但我一看到那个花坛,记忆就变得一片通红,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一样。

非洲菊、曼珠沙华、血……血红的映像一个个在脑海中闪现,我一阵干呕。“老公,你怎么了?”背后突然传来妻子的声音,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合上报纸,

转过头。妻子拎着超市的塑料袋,一脸诧异地盯着我。“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啊。”“没、没事,就是喝咖啡不小心呛到了。”

我故意夸张地咳嗽了几声,用手擦了擦嘴角。然后把报纸叠成小块,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曾经那样娇嫩纯真的妻子,一过三十五岁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身材胖大了一圈,脸上皱纹横生。生孩子之前那个娇美的小姑娘哪儿去了!如果妻子把自身的变化全都归咎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身为丈夫的我工资很低,所以妻子从五年前开始在超市打工。儿子今年考上了私立大学,现在正是最需要花钱的时期。而妻子从未抱怨过,这反而让我更加难受。要是她埋怨我两句,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今天会做你喜欢的炖牛肉哦。”“嗯。”我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其实我并不喜欢炖菜,是妻子一相情愿地认为我喜欢,喜欢炖菜的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吧。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栋三十年前建成的木制简易住房,在埼玉县浦和市西郊。武藏野线建成之前,这里离火车站很远,离汽车站也有一段距离,是一处陆地上的孤岛。不过最近这边住宅小区逐渐兴起,交通也便利了许多。由于这一片土地是填埋沼泽形成的,因此地价偏低。但近来价格也上涨了好几倍。

透过绿篱的间隙可以看到武藏野线的高架桥。即使门窗紧闭,也能听到支线上车来车往的声音。由于空气质量越来越糟糕,罹患哮喘的儿子在东京租了房子,靠打工挣取房租和生活费。我曾经问他东京的空气应该更糟吧,可他说住在东京就很少犯哮喘了。对儿子来说,哮喘也许主要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引起的。过去这附近都是沼泽地,湿气很重,确实对身心都有不好的影响。

在自己的房间,我把胳膊撑在桌上,用手支着头,把这则寻人启事又看了一遍。

秋叶拓磨为什么要找我呢?我中途放弃班主任的工作,不管他们了,他为什么还要打听我的消息呢?为什么还特意登报寻找我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呢?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二十年前,十月里的那一天,我和学生告别之后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学校,在青叶站我见到了高仓千春,并和她一起上了火车。车窗外,青叶丘初中黑沉沉的教学楼幽灵般浮现在暮霭之中。那天,我们是打算私奔的。

虽然放弃了原有的工作,但我们都相信未来是光明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幸福。

当我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把目光投向青叶丘初中的教学楼时,我突然发现樱树下面立着一尊地藏。不,那不是地藏,是一个学生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远去。然后顷刻之间,灾难就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车窗外的风景突然倾斜。

一开始,我以为是学校塌了,但立刻意识到不对,是我们乘坐的火车倾斜了。我看到千春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下一秒,随着剧烈的撞击,车厢翻了。车内一片漆黑,乘客的尖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火车是向我们座位这边翻倒的。我被夹在座位之间,左膝周围传来阵阵剧痛,有生以来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楚。我凭直觉判断应该是骨头断了。

“千春,你没事吧?”我咬紧牙关呼唤着千春。“我没事。”她回答。也许是得知她安然无恙让我放下心来,我的意识就像退潮一样倏地飘远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一脸担忧的千春。“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千春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据她说,我从出事那天起昏迷了整整两天。我的左腿粉碎性骨折,需要三个月才能痊愈。“没事的,虽然大夫说以后这条腿会留下后遗症,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保住命就是万幸了吧。“辞职当日就遭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这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吗?”我苦笑着说。

据说在那场事故中无人死亡。重伤者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轻伤者有好几个。火车脱轨却只造成这样的后果,真是近乎奇迹了。“有人说火车脱轨是因为铁轨上被人放了石头。”“石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对,有人把石头放在铁轨上,所以才会翻车。那时火车正好拐

弯嘛。总之就是各种恶劣条件都集中到一起了。”“抓到犯人了吗?”“不知道。听说警察还到我们学校去问话了,结果也没查出什么。”“你去学校了?”“我还没交辞职书呢。而且你现在这样,咱们暂时也私奔不了呀。”“真是不好意思。”“没事,你只要安心静养就行了。”千春抚摸着我的头发,微笑

着说,“早知道有这种事,你也晚一天辞职就好了,真是不走运啊。”

“是啊。”我说。其实我心里已经隐约知道是谁干的了,就是那个家伙!那个站在樱树下的“地藏”!浑蛋!然而,想要证实这一推测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个月之后我的腿基本好了,虽然多少有些不灵便,但倒也不妨碍走路。好事多磨,终于可以和千春一起开始新生活了,脱轨事故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我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然而……啊,啊,命运是何等无情啊!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得不与千春分开。我瞒着她,悄悄退出了她的生活。二十年过去了。后来通过大学师兄的介绍,我在浦和市内的一所私立女子高中找到了工作,当语文老师,和我之前辞去的工作一样。

现在我和妻子,还有一个儿子生活在一起,在旁人眼中,我们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这段噩梦般的过往一直尘封在我的脑海深处,本来都已经忘记了,却被这则寻人启事解开了封印。我想这就是命运。

我没有和秋叶拓磨联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为什么要主动抛头露面呢?就算我现在任职的高中的毕业生或在校生看到报纸后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同学会事务局,我也不会出席同学会的。

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人注意到那则小小的寻人启事。我在家里迎来了四月十日这一天。

置之不理就好,这样一切就结束了。那天,我整理庭院,去荒川河边散步,总之就是做各种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有意识地忘记同学会的事。很快就到晚上了,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感慨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啊。

那晚,我睡得很香,好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早晨六点钟,我神清气爽地走到门口,拿到了当天的晨报。结果,一看报纸我就惊呆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碰巧路过的邻居和我打了个招呼,可是我根本无暇回应,只能靠在水泥墙上,像濒死的鱼一样喘息着。

和社会版同类新闻相比,这则报道配了一张大得出奇的照片。

估计报社主编认为没有什么比同学会开到一半时教学楼起火这件事更有轰动效应了。照片上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教学楼在大火中崩塌的样子。火灾中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无人死亡,不过警方严重怀疑是有人蓄意放火。当地警察正在追踪一名劫持餐厅大巴,并乔装成司机的可疑男性,但现在还没找到。

地方报纸的报道就是这些,却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有个模糊的想法在我的心里逐渐成形。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以青叶丘初中为舞台导演了这出戏。现在我觉得,比起埋葬过去的回忆,查明事件真相更为重要。我心中燃起了如同地底沸腾的岩浆般难以自抑的渴望。

我怀着这种迫切的心情又过了几天。报纸上接连报道学校火灾事件的后续情况,我更加震惊了。

废墟中居然发现了一具人骨。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警方经过鉴定证明,是一个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年的尸骨。

我终于下定决心去青叶丘初中走一趟。

深藏在心底的时间胶囊已被打开,回忆像决堤的洪水般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