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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 完结

作者:(日)折原一 著 潘璐 译

恐怖新闻—四月某日

仁科卓郎遇袭

 

二十四日,青叶丘初中前任教师,现为浦和市私立女子高中教师的仁科良作的长子仁科卓郎,在归家途中遭到不明人士袭击,身负重伤。父亲仁科良作最先发现倒在路上的卓郎,并把他送往医院抢救。卓郎鼻梁骨折,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据受害人说,他完全想不出被袭击的原因。本报编辑推测可能是凶手错把仁科卓郎当成仁科良作了。从此,仁科良作倍加小心周围的一切。

“长谷川美铃”之谜

长谷川美铃阴魂不散。同学会召开之前,秋叶拓磨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通知,说他收到了长谷川美铃的来信。但这个长谷川美铃却是冒牌货,是对同学会不怀好意的某人为了搞到同学会的内部情报而狡猾地冒用了长谷川美铃的名字。

同学会召开当天,这个人乔装成餐厅接客大巴的司机,把在车站集合的同学会成员拉到了学校,企图连人带楼一起烧掉。本报编辑已经锁定了凶手。如果去冒牌长谷川美铃的住处走一趟,你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了。

顺便说一句,这个凶手也是袭击仁科卓郎的人。(本报编辑)

12

她在供奉儿子尸骨的佛龛前双手合十,专心致志地吟诵《般若心经》。这时敏锐的她听到了丈夫走出玄关的声音。她合上《真言宗檀信徒经文》a,心里惦记着丈夫的事,嘴里却依然流利地继续诵经。

他还没有汲取教训,仍然在行动。他已经疯了。他以为我疯了,其实疯的人是他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要是他的话肯定也疯了。吟诵《般若

心经》只是为了避免发疯每日必行的功课而已。诵经的时候就会忘却那些悲伤的往事。

打从一开始,她就读过了所有写给“长谷川美铃”的信。只要进入丈夫的房间,很容易就可以读到信。那个人总把信藏在书桌最下面抽屉的深处,认为那里最安全,可是他不知道,那也是最容易疏忽的地方。那个抽屉里还放着一本相册,儿子出生以来的所有照

a真言宗是日本佛教的主要宗派之一,此书为真言宗信徒吟诵的经文。

片都在里面。

从《同学会通讯》第一期读起,她马上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直觉告诉她,同学会当日丈夫可能要杀掉所有同学。所以为了阻止丈夫的计划,她提前一周赶到当地,去了同学会会场“荒岩餐厅”。她的计划是请求餐厅让她在那里打工,幸运的是门口就贴着招工启事,她很顺利地被录用了。工作十分繁重,从扫除到洗碗什么都要干。

同学会当日,神崎一郎和秋叶拓磨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擦大门的玻璃。她默默关注着他们的行动,察觉到好像情况有变。直到那时她才听说同学会被取消了。虽然她之前就觉得餐厅门口的招牌上没写“欢迎青叶丘初中同学会一行”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取消的事并没有通知到她这个新人。

后来秋叶拓磨他们慌慌张张地开车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青叶丘初中就发生了火灾。

在餐厅前可以清楚地看到失火的学校。她知道丈夫肯定采取了某种手段,才得以顺利展开行动。那时,她感到了深切的悲伤与挫败感。

数日之后,她来到已是一片废墟的学校。在那里,她偶遇了前任教师仁科良作。

又过了几天,她把自家孩子的尸骨捡回了家。

确认过丈夫已经出门之后,她来到大门口,正好碰见丈夫错过的邮递员。她直接领取了邮件,其中一个信封上写着“长谷川美铃亲启”,她吓了一跳。那上面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

她早就知道丈夫一直在用“长谷川美铃”这个名字与同学会联系,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先于丈夫收到寄给“长谷川美铃”的信。一想到会比丈夫先看到信里的内容,她就兴奋得两手发抖。

回到家里,她烧了一壶开水,用水蒸气烘烤信封的封口处,出乎意料的是,这样居然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信封。她拿出信,果然是《恐怖新闻》。这东西本身不可怕,问题在于里面的内容。寄信人呼吁读者去“她”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要是大家都到这里来,那可怎么办呢?这是她首先想到的问题。随着她对事态的严重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心里也越发恐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她听到玄关处有动静,于是急忙把信塞进围裙,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吟诵《般若心经》。她的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并隐约飘来烟草的味道。那是丈夫的气味。是共同生活的这几十年里闻都闻厌了的味道。“喂,有没有信送来?”

丈夫的语气毫无起伏。

“……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我刚才在街角碰到邮递员了。”

 

吟诵《般若心经》可以掩饰心情的波动,尽情地活动身体可以掩饰颤抖。“信在厨房的桌子上……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般若心经》已融入她的骨血,可以倒背如流了。丈夫大声叹了口气,关上屋门。她放下心来,仍不忘卖力地吟诵经文。“……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丈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要不要给丈夫看这封信呢?她一边念经一边思考。她向孩子的遗像寻求答案,但孩子只是微笑不语。装有《恐怖新闻》的信封就立在遗像后面。“我老公疯了。”

13

“我老婆疯了。”复仇者自言自语着拿起了桌上的信件。最近,他都没有收到写给“长谷川美铃”的信。收到信让他生气,

收不到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人的心理真是难以捉摸。

他想知道在仁科良作家门前被错当成秋叶拓磨揍了一拳的那个人是谁。报纸上没有提到关于这件事的只言片语。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那个人充其量也就是鼻梁被打骨折了而已。

近期他都不能去仁科家附近盯梢了。这样也就无法进行下一个计划了。一切都要等到风声过去再说吗?不,等不了了。必须尽快把仁科良作解决掉,否则他无法安睡。如今仁科那浑蛋正在嘲笑他的失败吧。

“畜生!”

还是出去走走冷静一下吧。刚才他去商店买烟,这次换去书店转转好了。在老婆吟诵《般若心经》的声音中,他郁闷地走出家门。夜色犹如在水中晕开的墨汁一样渐渐浓重起来。

14(仁科良作)

妻子最近很奇怪。

这种异常并非与卓郎被打无关,但是妻子生起气来也实在吓人。

“那孩子肯定是你的替罪羊!”

“你不要怨我啊!”

我努力安慰妻子。“我不是怨你,我是恨那个让儿子受苦的人!”她义愤填膺地说。儿子遭遇暴力袭击,作父母的感到愤怒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总有些不放心。自从看到那封信之后,我就对妻子产生了怀疑。

儿子遇袭两日后,我六点回到家,在厨房的桌子上看到一张妻子写给我的留言条。她说今天要留宿医院照顾卓郎,锅里有味增汤,冰箱里的保鲜盒里有饭菜,让我热热吃。

我一个人吃完寒酸的晚餐,去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胡乱塞着一张白纸。上面隐约露出的“恐怖”二字引发了我的好奇,这张类似复印纸的纸张上似乎印着什么。

我从垃圾桶里把撕成八块的纸捡出来,在桌子上仔细地把它们重新粘贴复原。当我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嘴里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呻吟。

居然是《恐怖新闻》!桌子上那张伤痕累累的纸显示出当时妻子肯定气疯了。

那上面记载着儿子卓郎被误袭的事件,并且指出有个冒牌的“长谷川美铃”在暗中活动,扰乱同学会,烧毁学校。最后还总结说如果去拜访一下那个“长谷川美铃”的家,一切谜题都会迎刃而解。

我大为震惊。

妻子会不会已经读过我的《同学会通讯》了呢?我在检查书桌后,这一疑虑得到了证实。秋叶拓磨给我的那些资料原本都按顺序装在一个印有我任教的高中校名的牛皮纸信封里,但今天一看发现顺序被打乱了。我上一次看还是与秋叶见面的时候,也就是说妻子是在那之后看的吧。

原来如此,妻子看过这些,也就对同学会的内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她又看了今天寄来的《恐怖新闻》,恐怕她就要采取行动了。

留宿医院是谎言无疑。妻子八成是去找那个冒牌“长谷川美铃”了。

我披上外套奔向医院。现在刚过七点,探望时间八点结束。如果妻子在医院,就万事大吉,如果不在,就证明我的推测没错。

刚在医院门口下车,我就向卓郎的病房跑去。这是个六人间,卓郎住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我拉开床帘,卓郎床边坐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可爱女孩儿。一看见我,女孩儿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并拉平乳白色裙子上的皱褶。

“原来是爸爸呀,这个时间来真少见。”

卓郎有些意外。他的鼻子上贴着一大块纱布,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女孩儿羞涩地向我鞠躬行礼。“您好。我是卓郎君的高中同学,我姓太田。”然后,她又对卓郎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等等,姑娘,拜托你待到探望时间结束再走吧。”

我出声叫住她,眼睛却在寻找妻子的身影。

“卓郎,你妈呢?”

“妈妈早就回去了呀。”卓郎说着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难道还没到家吗?”

“她几点走的?”“好像六点多一点走的。”果然是这样,妻子撒了谎。本来卓郎的伤势就没有性命之忧,而且六人病房里根本没有陪住的地方。“可能是我们俩走岔了,没碰到吧。”我不想让卓郎担心,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好了,那我也走了。”“怎么这样啊,刚来就走,爸你还是这么无情。”卓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对那个姓太田的女孩儿说:“我爸的脸皮比谁的都薄。”“看你这么能说,看来是不用担心你的伤了。”然后,我也模仿着儿子的腔调,对女孩儿说:“请不要拘束,多

待一会儿吧。这小子比谁都怕寂寞。”说完我就离开了病房,身后传来两个人开心的笑声。快步穿过走廊,我的心被乌云笼罩,漆黑阴郁。怎么办?!妻

子去找冒牌“长谷川美铃”了,她根本不知道一旦去了那种险恶之

地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我在医院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浦和站。冒充长谷川美铃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人既熟知同学会的内部

信息,又对班级成员深恶痛绝。

我在京滨东北线的电车车厢里研究《同学会通讯》最后一期上的名单。二十九个人里有四人去世,还剩下二十五人。加上失忆的神崎一郎,就是二十六人。其中有一个人像电脑黑客一样潜伏着。

我记得罪犯应该是冒充餐厅接客大巴司机的男人。那么,排除掉名单里的女人,还有十三个男人。这十三个人里还可以排除罪犯犯案时待在“荒岩餐厅”的秋叶

拓磨、神崎一郎、佐藤源治和野吕幸男他们四个。另外,坐在大巴最前排的鹫尾力可以证明,车上的男人们都没有离开过座位。这样一来,剩下的就是缺席的久保村雅之了。“对呀,就是久保村雅之。”

原来如此,是他的话,就很有可能冒充长谷川美铃做出这种卑劣之事。从初中时代起,这个大家口中的坏家伙就从来没正式在作恶现场出现过。他是个隐藏得极深、在暗地里出谋划策的智慧型坏蛋。

也许就是这个一次都没露过面的久保村出于某种原因企图破坏同学会的吧。他既知道长谷川美铃的名字,又了解同学会的内情。如果久保村雅之是主谋的话,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只是他的动机还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如此痛恨同学会呢?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应该被记恨的人才对。

不对,反过来想想,也可以认为正是因为被记恨,所以才想破坏同学会。

无论如何,很快就要揭开谜底了。

我看看名单,冒牌长谷川美铃的地址是荒川区东日暮里一丁目。

如果干事秋叶拓磨能早点去那里一趟的话,也许就能防患于未然了,说不定,他也会中止同学会了。

这是秋叶应做的事。可以说,正是他的怠慢才导致了这一切。

15

那一天,没有课的秋叶拓磨与休假的辻村瞳沉溺在永无餍足的性爱中。两个人办完事就睡,睡醒又搂抱在一起。秋叶就像被恶魔附体一样,一次又一次向瞳发起进攻。屋里没开灯,遮光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两个人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在他们不知第几次翻云覆雨之时,门铃响了。

直冲头顶的快感瞬间消退,就像爬到一半,梯子突然被撤走一样。秋叶的下半身委靡下来。瞳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她身上挂着一层薄汗,闪着微微的光泽。右腿垂在床边,毫无遮挡的露出淫乱的下体。

秋叶喘着粗气,保持着俯卧的姿势在床单上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门铃又响了几声,然后是让人心里发毛的寂静。秋叶扶着床头柜离开了瞳的身体,慢慢爬下床。暗淡的光线在瞳那曲线玲珑的丰满胴体上投下几处令人遐想的阴影。下体的秘境笼罩着缥缈而神圣的光晕。筋疲力尽的秋叶感到自己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拍拍脑袋,看看枕边的表,马上就五点了。

早晨五点?不,是下午五点。

他在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又恢复了精神。来到玄关,发现报箱里有一封信。

标准规格的牛皮纸信封上盖着快递的红章。上面的字迹像蚯蚓爬一样,好像是左手写的。“秋叶拓磨先生亲启”。浦和局的邮戳。寄信人是“长谷川美铃”。

秋叶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

他猜是《恐怖新闻》,果然没错。别乱来了好不好!他的心思还在卧室里的瞳身上。正当他打算把信撕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两篇报道,不由得停了手。

一篇是关于仁科良作儿子遇袭事件的报道,还有一篇是编辑认定冒牌长谷川美铃为罪犯,并告知读者只要去“她”家里一趟,一切谜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样说起来,长谷川美铃与同学会取得联系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如果当初把她选为采访对象,去她留的那个地址 —荒川区东日暮里—走一趟的话,也许就能避免那起悲剧了。

或者,这是寄这份《恐怖新闻》的人设下的陷阱,想把秋叶骗到东日暮里那个地方?可那人既然这么写了,秋叶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就算是陷阱,也只能去了才知道。不去的话,这个谜或许永远都解不开了。秋叶回到卧室,瞳直起上半身,用手揉着眼睛。形状优美的乳

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谁来了?”“没人来。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去哪儿?”“长谷川美铃家。我要深入敌营了。”

秋叶把《恐怖新闻》递给瞳。“这下麻烦了。”她粗略扫了一下后说道,然后爬下床。“我也去,可以吧?”“你还是不要去了。”“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和秋叶君一起行动的呀。你不觉得我有

权利亲自查出最后的真相吗?”瞳撅起嘴。“这不是游戏,说不定会很危险。正因为危险,我才不想让你卷进来。”“只要是和秋叶君一起,去哪里我都不怕。就算是下地狱,我也愿意陪着你。”“你是我最珍惜的人。要是万一……”

“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我们死也不分离。”“你难道……”出人意料的发展让秋叶一时语塞。“笨蛋,还要让我说得更明白吗?你每次都吊人家胃口,人家都

快急死了。”“我、我懂了。”“懂了是什么意思?是同意我和你一起去,还是……”“两者都有。”

秋叶抬起她的下颌,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跟我一起去长谷川

美铃家。然后,嫁给我。”“你这算趁火打劫吗?”“你真会说。”

赤身裸体的两个人紧紧相拥。

“我一直都好爱你。”

“我也是。”

 

他们将要迎来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决定命运的夜晚。等待他们的是幸福,还是不幸,抑或是……

16

复仇者散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了。

虽说已是四月下旬,但不穿薄外套的话还是会感到寒冷。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把拉链尽量拉到最高处,向前弓着身子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来到自家门前时他发现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好奇怪!”

老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总是只开着自己房间的灯,念经的声音在门口就能听到,但今天却鸦雀无声。每次听到老婆念经,他都觉得后背直冒凉气,可听不到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六感告诉他家中情况有异。

出事了,他脑中警铃大作。

走到玄关大门时他的心头一紧。玄关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白纸,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而且,那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大字—“肃清”!“是谁干的?! ”

他撕下纸,门上留下一些痕迹。这东西应该刚贴上不久,糨糊还没干透,贴糨糊的地方残留着一个黑乎乎的旋涡状指纹。门没有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转动门把手。

难道有人潜入家中了……妻子会不会出事了?

他心中骤然充满强烈的不安。同学会的那帮人找上门了?不,怎么可能!

但他脑中的警告信号一直在闪烁,提醒他快逃。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逃跑。他能逃到哪儿去呢?除了家,再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了。

浑蛋,开什么玩笑!既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再夹着尾巴逃跑的话也太丢脸了。是他们惹恼了我,我要向他们复仇,结果他们居然反过来对付我,真是岂有此理!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让那个家伙万劫不复。

他安静地打开门,溜进屋里。

凉飕飕的空气中隐隐飘浮着线香的味道。他一动不动地潜伏在黑暗中,聚精会神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但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脱掉鞋,蹑手蹑脚地向妻子经常待的念经室走去。

轻轻拉开拉门,确认过里面无人之后,他进入室内。房间里没有开灯,临时搭起的佛龛上点着两支蜡烛,照亮了儿子的遗像。两根烧到一半的线香冒出袅袅青烟。

佛龛前的坐垫上还留有妻子坐过的痕迹。用手摸摸,已经感觉不到热气了。“喂,幸惠,你在家吗?”没人回答。白布包裹的骨灰盒不见了,是妻子给带走了吗?真是这样的话,妻子肯定是碰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曾经摆放骨灰盒的地方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啊!”他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那个信封上的收信人处写的是“长谷川美铃亲启”。邮戳是浦和局,寄信人没有写。信封已经打开了,

他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是一份《恐怖新闻》。在昏暗的橘色烛光下,他读完了小报上令人震惊的内容。如果这个东西给同学会的每个人都寄了一份的话,大家都要来

这里了吗?贴“肃清!”标语的人是编这个见鬼小报的人吗?这时,蜡烛的火苗摇曳起来,他感受到空气细微的流动。有人

进到家里来了。遗像中的儿子不安地提醒父亲危险正在一步步迫近。风是从哪里吹来的?从哪里呢?复仇者被某种强烈的恶意所包围,他颤抖起来。

17(仁科良作)

我从上野搭乘常盘线前往同学会名单上记载的“长谷川美铃”位于荒川区东日暮里一丁目的住处,从地图上看,那里离三河岛站最近。说起三河岛站,我只知道那个地方几十年前发生过一起严重的列车事故,数百人丧命。

走下高架桥上的车站,穿过站前商店街,立刻就进入了冷清的住宅街。小型住宅和公寓楼鳞次栉比。天已经黑了,看着地图寻找目的地十分困难。我在狭窄的小胡同里数次迷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摸索到了目的地附近。

到底是谁住在这种地方呢?是谁冒充长谷川美铃混进同学会的呢?真相不久就将大白于天下。

但是,比起寻找真相,现在我更担心妻子。她应该比我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出发前往这里了。这个时候,妻子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呢?

她会不会冲到冒牌长谷川美铃家里与罪犯对决呢?

要是这样就糟了。

不赶快去救妻子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的确,最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很融洽,但这是两码事。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相伴二十年的妻子落入凶犯手中。这也是为了儿子卓郎着想。

最后,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间几乎没有庭院的平房,左右紧邻着两栋古旧的二层住宅。仅从外面看,家里没有亮灯,似乎没人在家。

我正想按门铃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门上的名牌,一开始我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男的是谁呀?”

我回忆着班级同学的名单,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和同学会扯上关系呢?但是,就在我盯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段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拼图拼到最后只差一块了,而现在终于把这块也补上了。就像失忆的神崎一郎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名单上一样,这个冒牌“长谷川美铃”也出于某种原因遗漏了。

他当然也有参加同学会的权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深呼吸了几次,站在门前,在按门铃之前竖起耳朵试图倾听屋里的动静。但我只听到了从心脏输送出的血液在体内沸腾奔流的声音。

没人的话就回家吧。想想看,妻子发现这里没人肯定也打道回府了嘛……浑蛋,你只会为自己着想!你是胆小鬼吗?!“不!我不是!”犹豫的手指在门铃前颤抖,然后,我的手向下移动,握住了门把手。如果没人在家,那门肯定是锁着的。那时的我拼命找寻着可以回家的借口。如果拧不动门把手就回

家。我下定决心转动门把手,然而意外的是,居然可以拧动。我傻傻地“啊”了一声,惊得闭不上嘴。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回头了。退路被斩断,到了不得不面对真相

的时候,负面能量反而转化成了正面能量。妻子就在这里。绝对没错。我慢慢推开门,进入屋中。线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走廊深处的

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线。一片寂静。我把力量集中在手上,身体停止了颤抖。

18

秋叶拓磨的车在东日暮里一丁目缓慢行驶。辻村瞳坐在秋叶旁

边看着地图,指引方向。“在那条单行线向左拐。你别急,慢慢开。冷静。”“嗯,我知道。”

秋叶双手握着方向盘,仔细地查看着住宅的门牌号。也许是因为很快就能看到“长谷川美铃”的真身了,秋叶感到一阵阵晕眩似的兴奋。虽说被告诫要冷静,但肾上腺素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

“秋叶君,你冷静。”

他的兴奋似乎也影响了瞳,她时不时地出言提醒秋叶。

“要不我来开车吧。”

“不用,我没事。”

“在那里向右拐,马上就到了。注意路右边。”

 

秋叶开得更慢了,一户一户地查看右边的人家。这里是老式住宅林立的街角,狭窄的单行道上空无一人,只能听到一只狗略带神经质的狂哮。

“啊,在那里。”瞳指着黑暗中的某处,“就是那两栋住宅中间的那家。”虽然看不到门上的名牌,但是眼前这处住宅的门牌号比名单上记载的长谷川美铃家的门牌号少一位,而另一侧的住宅则多了一位。“好,我先找个地方把车停下。”

秋叶开到下一个街区,把车停在一个包月停车场里。乱停车要被罚款五千日元,不过他不在乎。要是用五千日元就能解决问题,那真是太划算了。要是五千日元能解决一切的话……

“你在这里等着。”“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我可不想在外面傻等着,我会担心到发狂的。”“但是会有危险,不知道去了会怎么样。万一有什么情况的话,你就报警。”“不行,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报警比较好。不用担心,我不会碍事的。”看瞳决心已定,秋叶也就不再多说了。现在时间紧迫。“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一起去吧。”

两个人下了车,从来路返回。那户小小的人家默默地矗立在路灯最难照到的地方,像披着保护衣一样与暗夜融为一体。似乎这一带的黑暗全集中于此,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切谜底都隐藏在这里。

“喂,要冷静啊。”

秋叶对跟在身后的瞳说。

 

“要冷静的是秋叶君吧。我没事。”瞳拍拍秋叶的后背,为他鼓劲。玄关直对着街道,连门廊都没有。门板历经风雨洗礼,下方的

塑胶板已经剥落变形。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名牌上的名字,他们两个人都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恐怖新闻》里说来这里就能解开一切谜题,果然是故弄玄虚吗?

“你认识这个男人吗?”秋叶转身低声问瞳。“不认识。不过,等等,我好像快想起来了,都到喉咙口了。”瞳摸摸喉咙,露出难受的表情。

“没办法了,按门铃试试吧。”秋叶按下名牌下面的门铃。“叮咚—”,门铃声在屋里回荡,

在门口都能清楚地听到。但是,无人应门。“好像没人。我们下次再来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在车里等等吧。”“可现在是晚上,有人进出也看不见啊。”

住户很快回来的希望渺茫,而在外面等着很冷。这时,瞳拉了拉秋叶的袖子。“嘘,别出声。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正如她所说,屋里好像传出咕咚一声。但之后就没有声音了。“对不起,请问有人在家吗?”

秋叶大声说,回答他的只有让人心里发毛的寂静。一辆车子以超过限速的将近时速六十公里飞驰而过。然后,比刚才更加深沉的寂静包围了两个人。

瞳想试着转动一下门把手,不过在这么做之前她想也没想过门居然没锁。“啊,打开了。”

对两人来说,打开这扇门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已经不能退缩了,只能前进。屋里一片漆黑,不,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透出些许微光。空气中飘荡着线香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

19(仁科良作)

我穿着鞋进入屋内,蹑手蹑脚地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现在,我正在一步步迫近整个事件的核心。罪犯的动机让我心痛。我是他的话,大概也会考虑同样的事情。但一旦涉及实施计划,我肯定会犹豫不决的。

罪犯也和我一样是在报纸上看到同学会通知的吧。他试图忘记过去的事,并搬到东京的平民区,渐渐地,他好不容易忘却过往,开始了新生活。然而,那则同学会通知却揭开了他心中的旧伤,让他重新生出复仇的念头。

罪犯想起了过去出于某种原因从 3A班转学的长谷川美铃,于是他开始借用这个名字给同学会干事秋叶拓磨写信。如果秋叶心生怀疑,一开始就来这里探访一下的话,他的计划可能就泡汤了。不过,就算那时秋叶真的来了,他也会推脱说这只是开玩笑吧。

对罪犯来说庆幸的是,秋叶并没有来。然后,他就开始着手进行复仇计划了。

干事把同学会的筹备过程通过《同学会通讯》的形式告知所有同学,所以罪犯对内情再清楚不过了。罪犯杀掉访谈中出场的野吕和男与前任教师喜多村冬彦,并把他们的死伪装成事故,这恐怕也是从《同学会通讯》中得到的启示吧。罪犯从这两起杀人案中尝到甜头,越发大胆地实施计划。

然后,等到同学会日程安排与会场一确定,他就给除了干事秋叶拓磨、辻村瞳及和他们来往密切的佐藤源治、野吕幸男、神崎一郎以外的同学会成员发出了会场变更的通知。他取消了原会场的预订,并指示新会场派车去青叶站接人。到了那天,他把司机骗到厕所打晕,自己乔装成司机,开车把同学们拉到学校,想在那里把他们全部烧死。趁大家往教学楼二楼爬时,他洒了汽油、点着了火。结果,一个人也没烧死,不过他成功地毁掉了教学楼,并把同学们吓得魂飞魄散。

同学会之后,我的出现又让他有了新的目标,这次他想袭击我,却误伤了我的儿子卓郎。

对罪犯来说,我和学生们都是罪人,这一点让我大受刺激。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想大声告诉他,其实我也是受害者。今天我来到这里,一方面当然是想救妻子,另一方面我也想告知罪犯他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并劝他尽早自首。

读了那份《恐怖新闻》的人想必也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我想告诉他,他的罪行迟早都会暴露的。

想着想着,我终于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我从门缝中向里窥视。六叠左右的房间中有两支即将熄灭的蜡烛,烛火在风中飘摇。蜡烛燃烧散发的甜香、线香的烟雾与久未通风的房间中浑浊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臭味。

房间的壁龛上有一个白色佛龛,蜡烛上方摆着一个黑色的相框,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身穿校服的学生的笑脸—“啊,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我心中蓦然涌上某种说不清的情绪,眼眶也开始发热。我呼唤着那个学生的名字走进房间中。“老师,好久不见了。”照片中的学生好像在向我打招呼。

20

秋叶拓磨和辻村瞳悄悄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靠近。拉门的缝隙中透出微光,里面传出近似呜咽的声音。秋叶一把抓住瞳的手,她也用力回握。两人的手都冷汗涔涔。这时,他们听到了念经的声音。那种像蜜蜂扇动翅膀一样的低

吟让两人后背发凉。终于要揭开谜底了,他们此时的心绪十分复杂。虽然也有立刻掉头回去的念头,但对未知恐怖的好奇终究占了上风。秋叶时刻留意着前方,而瞳则关注后方,两人悄无声息地继续前进。终于来到那个房间了。从门缝向内部窥视,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正在一边翻看摆在佛龛边的小册子一边吟诵《般若心经》。秋叶冲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喊了一声“老师”。“是仁科老师吧?”两人走进房间,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你们也来了呀。过来,这边坐,我们一起为他祈福吧。”

仁科用手指指旁边,然后又转向前方,开始诵经。磨损严重、已变成茶褐色的榻榻米上有两个摞在一起的、沾有茶渍的坐垫。秋叶递给瞳一个,自己跪坐在另一个上面。

佛龛上摆着一幅遗像,照片上的人曾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原来是你啊。”秋叶无语了。瞳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遗像。房间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咽唾沫的声音。“就是这么回事。”仁科没转身,继续说道,“一想起他父母的伤

痛我就心里难受。”“是啊,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秋叶点点头回答道。“要是能再有些主见就好了,可怜的人。”瞳舔舔干燥的嘴唇,说,

“大家一起为他祈祷吧。他一定会理解的。”三个人肃穆地低头鞠躬时,烛火突然激烈地晃动起来,同时背后有人进来了。“不,不会理解的。失去孩子的父母的心情你们怎么可能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