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场战争：两股势力；两个战场

 精明的老普鲁士人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曾经用一句很简洁的话说明了现实：“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以另外一种更加暴力的手段。”这句话经常被引用。
  中国战争的发展很清楚地证明了这个事实，在战争中，每一种政治倾向都有它自己的具体组织。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两股国内敌对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来对抗日本。一股力量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摆脱外国控制和国内封建主义而战。它由红军以及学生和知识分子组成。前者是在工人和农民起义中诞生的，并且为土地改革进行了10年的奋斗，后者是抗日运动中的先锋。还有一股力量是为了保卫旧中国的统治阶级、对抗人民而建立的国家机器，这个机器最后也被迫拿起武器来对抗日本的侵略。它包括国民党的领导、城市里的工业家和银行家、一些半自治省的统治者以及农村里的地主。
  联合的抗日战争紧随内战而来，而两股力量都有自己的军队。两股力量在全国不同的地方遇到日本的军事力量，并根据他们自身独特的组成、政治传统以及军事经验而采取不同的作战方法。当然，在欧洲也存在类似的情况。1940年，战前的法国军队被德国挫败，游击队随后兴起。旧南斯拉夫的军队也被粉碎了，但是铁托在纳粹的占领中脱颖而出，创造了一个新的国家。中国情况的特点就在于，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有两支军队，直到最后还有两股力量，尽管两者之间的力量平衡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在中国对日本作战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存在两条阵线。彻底了解这一事实是了解1937年到1945年的军事形势以及由此带来的政治变化的基础。但是重庆方面长期以来对消息的封锁，使得这一事实变得模糊。
  第一条战线，即“正规”的战线是明显的、正统型的，以中国军队为一方，日本军队在另一方。这条战线上的中国军队是属于中央政府的；封建的地方将军们也效忠于中央政府。他们唯一的战斗经验，除了极个别以外，是在反对共产党人和他们自身之间的派系战争中获得的。他们是以还没有被日本占领的省、城市和交通线为基础的。
  在整个战争中，在正规战线上日本是通过战略上、战术上以及政治和经济上“冷”渗透的方法来进攻的。中国在正规战线上一直处于防御的位置，除了1938年的台儿庄战役。有时候他们撤退，有时候他们坚守住，应对日本人抛出的一切，比如1937年英勇保卫上海以及1943年到1944年保卫湖南常德。随着年月的流逝，他们越来越习惯于坐守在稳定的战线上，等待着敌人采取一些行动，同时又希望他们什么都不做。
  中国的第二条战线在敌人的后方壮大起来，就像法国的抵抗力量和铁托的战时基地一样。它的中心由一小部分老的中国红军组成，他们在日本占领的早期就渗透进了占领区。在这个核心周围是人数众多的地方部队，包括人民反抗的小分队，他们在军队到达前就已经出现了。还有就是被切断了退路的残余的中国正规军。
  在敌军后方的战线一开始只是在敌人掌握的交通网的空隙中采取抗日的行动。逐渐地，这些小块的根据地或者合并起来，或者建立了联系，相互协调采取行动。在这里，中国的势力在战略上、战术上和政治上处于攻势。他们从日本那里收复了一些防守比较薄弱的土地，或者是阻止他们控制还没有机会巩固的大片后方地区。从技术上来讲，在中国
的整个军事形势中，这条战线代表了在总的战略防御中包含着一个战术攻势。这股力量是开始夺回中国领土的先锋，尽管当时敌人的力量还很强大，他们还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推进主要战线。他们建立的解放区是所有中国军队以及后来加入的盟国发动寄予厚望的联合战略反攻的先进基地。当然，这个反攻没有在中国的土地上实现。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关于这两条战线的事情需要我们记住：在正规战线上，中国军队主要采用阵地战和运动战，后者使用得比较少。比较来说，在敌人后方的战争形式主要是游击战和运动战，以前者为主。
  除了台儿庄战役取得了明显的胜利，在正规战线上中国的武装力量都是被动的，只是在前进的日军列队攻击时，阻挡或者避开他们。敌人战线后方的力量还是很活跃的，即使只有很小股的中国军队也经常袭击距离他们最近的日本守军。如果分散的抵抗力量没有经常性地去骚扰敌军，如果游击队没有流入每一个真空的地方去形成新的根据地，那么日本很快就会集中力量来包围，然后一个一个地消灭它们。游击队根据地如果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就要使敌人分散且使他们对每一处减少守军都感到恐惧。
  正规战线上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可以来招募新兵。它可以从工业那里得到供应，这些供应是中国政府从受威胁的区域里转移出来的。或者利用从国外得到的设备来建立新的工业。敌军后方的战线主要依靠当地人的力量，游击队根据地的经济主要是乡村的原始经济，设备主要从敌人那里缴获。
  这就从经济上和技术上增加了努力扩大游击队根据地以及寻找并摧毁任何处于不利地位的日本势力的理由。还需要和人民建立紧密的联系，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拒绝合作与向日本人泄密的方式毁掉游击队的力量。各处的日本人都做好了准备来报复任何帮助游击队的人。这不仅需要善待人民，还需要把他们组织和武装起来保卫自己的生命、家园和收成，来对抗敌人惩罚性行动。
  两条战线相互依存。在整个战争中，敌后战线的作战帮助了正规战线，捆绑住了人数上越来越多的日本军队。另一方面，中国在常规战线上的战略排除了进攻的行动，没能阻止日军进攻游击队基地。在后面我们还会看到，国民党当权者很快就开始阻止游击战争的扩大。
  尽管两条战线不总是开启对话，但这并没有改变他们都是中国抵抗力量结构中的组成部分的关系。反动的和进步的中国民族主义者也同样被联系在一起。妥协时期反对日本的政治力量变成了战争时代反对日本的军事力量。就是因为它的存在使战前的绥靖政策中止了，所以在战争的后期，它也阻止了向日本妥协和投降。因为只要中国的“第二战线”存在，就没有人可以把这种投降强加给这个国家和他的人民。
  现在，我们必须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来检验中国的团结是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真实。抗日战争前后的内战历史告诉我们什么因素会在中国的内战中起作用，西安事变后一些愉快的插曲为另一种解决办法产生的问题带来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