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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像没有犄角和尾巴瘸了腿的长颈鹿 完结

作者:于一爽 著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十一号,上周五的后来

上周五夜里三点多就起了,饿,煮方便面,然后没睡,在屋里遛弯儿,几个小时前在芒克处喝多,晕,不知道该干吗,躺床上回忆了一下前一天的事儿。我就记得艾丹说芒克的画还挺贵,都能买好几个电视机了,电视机里得有多少画儿呀。他说话就这样,比如说一个东西是假的不说假的,就说拍得不错,相机挺好,光线也行……当然,大家就都知道什么意思了,那个意思就是:什么商周的呀,上周的还差不多。

芒克的画我也看不懂,里面全是三原色。这个世界上做事儿的人和做艺术的人都搅和在一块儿,你得掏垃圾。听说,芒克不写诗之后变得开心多了,可也听人说他又开始写诗了。

其他更多的也没回忆起来,后来不到六点就去南站了,和老驰、李亦燃奔青岛。六点多李先到了,他来了之后电话老驰,说我们已经勾搭上了,让他别着急,然后没一会儿老驰也来了。李是老驰昨天晚上饭桌上临时叫过来的。后来李去买票,以为没票了,他就说不去了,后来又有票了,就又去了。老驰能来我觉得也是概率问题,因为他临时不来的概率更高。这个团伙解散的系数应该很大。

李上车之后闷头就睡,我们说你别睡呀,咱玩会儿吧,他说我没有玩具,我只有一个玩具就是我自己。于是他自己玩儿自己去了。我跟老驰说了会儿话打发时间。聊到了曾德旷,老驰说死磕派的人都是没办法,只能玩儿心态,生存能力是第一的,你要是富二代单说。反正这个跟文化人的高屋建瓴一样,都没戏。大约是这么个意思。稍后,老驰的幽闭恐惧症发作了,一直假寐。

假寐的过程中,我们的火车也到了,正好是青岛的中午,空气湿漉漉的。梁真招待我们午饭,没喝。回宾馆放了行李就去海边儿溜达,主要是为了醒酒。我在海边儿不敢看海,晕浪。老驰说,那给你卧室的白墙上也画几条波纹,你是不是就天天不起床了。我觉得行。

一边儿溜达我跟李一边儿聊天,他这个人或者做隐士或者做战士,没有中间状态,喜欢暴力,因为暴力是所有解决方法里面最快的。他一切的一切跟他的名字差不多,易燃易爆。

其实他主要是搞画画和雕塑的,不过现在知道他的都以为他是写话剧评论的。他不同意别人这么想,但是由不得他。他说自己现在对中国话剧的全部感情就是俩字——傻逼。

他说自己的评论都是证明这人的作品傻逼,是证明不是盖戳。盖戳太容易了,中国人只要认字基本都会。他也不怎么混圈子,经常犯假自闭症,争取离艺术家远点儿离艺术才能近点儿。不过我倒觉得艺术家比艺术还像行为艺术。他的评论我读过,基本偏重人和故事本身,不怎么说时代局限——这是个伪命题,除此之外荤腥不忌。我俩都有点儿讨厌作品里面老嚷嚷自由,还不是痛恨主子,表现忧伤呀,其实只是蛋疼。

后来沿着海边走了一下午,天特蓝,心灵都得到净化了,不过与此同时,下身也拉了胯,有上无下。 

海滩上有很多摆拍结婚照的,新娘肯定冻得够呛,我想。老驰还说小于,你过去,合个影,然后照片起名叫“新娘不是我”。我在想,因为我只喜欢男的,不然这照片也可以起名叫“新郎也不是他”。 

晚饭的时候,L也跟我们在青岛街头,于是团伙从三只老鼠变成四人帮,我们都是属耗子的。但是相貌不是那么回事儿,L像五四时期的,要是有条围巾就可以直接去演青年毛泽东,他这个人可好玩儿了,思维特别奇特,跟癌细胞似的,经常扩散到我们。李亦燃像阿拉蕾,尤其带上黑色圆圈眼镜之后;长得又有点儿像兵马俑,西安人都像兵马俑里的一种造型。

剩下的就是喝酒这么一件事儿了。他们在一个海鲜馆上来就是四十斤鲜啤,我喝了一扎,真凉,恐怕肾不行,就还是换了点儿白的。旅途劳顿,李亦燃喝了一口之后觉得直冲眉心,跟开了天眼似的,无上清凉。他跟我比划半天,说真的我没感觉,我感觉那是水。后来,宝山、建国也来了,他们是从另外一局扑过来的。我们住的八大关完全不堵车,一个晚上可以去好几个地儿。宝山说听北京朋友讲过我能喝酒,我想这是有坏人告密。 

这些人喝酒没什么花招,就一个姿势,干杯,因为内功太好了。尤其是啤的,喝的比我倒的都快。 

怎么从海鲜馆出来的我断篇儿了,去了宝山家,怎么到的他家我也断篇儿了,第二天早晨我们几个人从他家出来之后,我猛回忆:这是哪儿?

到了宝山家之后,他们互相盘道看玩意儿,因为都喜欢收点儿东西,属于老男人的小爱好。我对这个可完全不懂,跟沙发上恍惚着,后来又去喝红酒,喝了之后就能听懂他们说什么了,开始还头头是道,后来就是乱七八糟,四瓶红的之后,好像他们又喝了不到四十瓶啤的,都大了,老驰把艾未未给宝山的画的背面涂鸦了,我没看见,他们说画得还行。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喜欢辨别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只能归结为处女情结。我看过一部阿巴斯的片子《合法副本》,讨论的就是一件完美的仿品是不是一定胜于原作、完美的赝品为什么不能是原作、为什么原作就必须完美等。当然,我想人类讨论这个肯定是有意义的,因为我们自己也是三百六十九万年前人类先祖的复制品。同时,太美的一般都是假的。这也是他们说的,永远不要看好被别人看好的东西。 

后来又玩儿了半天,有人在唱歌,真想唱歌的时候想不起来什么歌,一切都是重复。夜里的时间都比白天快,因为没人看见。早晨太阳升起来我们都被照饿了,去东方饭店吃早餐,出门的时候,宝山找不到钥匙,磨蹭了半天,后来发现在酒窖里,他找的时候,李亦燃一直跟旁边唱歌,就叫《找不到钥匙》,现编的,跟诗差不多,只有主谓宾,没有定状补。他喝大了之后才华横溢。后来早餐的时候我吃了两个虾饺绷不住走了,终于知道什么叫脚踩棉花,临走还听见他们又要了四瓶啤酒。据说喝到了中午,我一直在昏睡。宝山大成那样还要送我呢。

第二天基本在醒酒,醒完之后就集合到一个人房间接头,互相问问昨儿咱们是不是依依惜别来着,没得罪谁吧,不过其实就算真得罪谁了,我们第二天也未必解释,好人都喜欢解释,坏人从不,根本不需要三省吾身。总之趁他们的车还没到,养精蓄锐以利再战。扫扫旧的阴云,准备迎接新的阴云。 

下午去了王音摄影展的闭幕式,那个地方有点儿像钓鱼台国宾馆,感觉马上要协商钓鱼岛的问题。有点儿不舒服,很早就出来了,奔了几个景点儿:看了个总督府,我奇怪为什么卧室里面还有枪,当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用途,有典故。我忘了。 

在康有为故居看他的字,我觉得很不舒服,写得较劲,拧的跟麻花似的。老驰说康师傅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喝了杯果汁儿就翘辫子了,我这人最不善于以阴谋论揣测了,觉得这事儿只能说明一个常识,吃完饭不能喝果汁儿。 

时间有点儿早,就奔湛山寺,山门关了,我们就跟寺院门口逗了会儿猫,猫长得特别好看,躲人,L说你慢慢跟它眨眼睛,它就不躲了。我试验了一下,但是我不太知道多慢才叫慢。湛山寺叫人想到弘一法师,他出家的那个姿势我觉得真帅,老婆们在山门外面哭,他挥挥衣袖说:你们都回吧。 

这天晚上其实也就喝到了十二点。L说我栽宾馆门口的一个树坑里,不过旋即就起来了。其实我好像是有几秒钟感觉小行星已经撞地球了,也可能是眼冒金星…… 

然后周日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周一早晨的火车我们就开始往回返。大家基本都报废了,有人在弥留,有人在回光返照。李亦燃两天没睡觉,青岛人民太好了,他都不忍心闭上眼睛。摇头摆尾,写字只能用帕金森体,卖相奇特;走路横冲直撞,我们让他小心点儿,别把路上的小汽车撞坏了。 

老驰吐了,他说早晨把橘子皮都吐出来,已经变成陈皮了……后来因为要坐火车,幽闭恐惧症该犯了,就变得特事儿逼,我们吃早点他不吃,他昨天滴水未进,只进酒了,后来又张罗买药,还买了两回,不一次进行,故意分开拖延上车时间。不过说张罗也不合理,他前一天用白酒兑龙舌兰,把嗓子烧着了,基本成聋哑人,但是聋哑人有一个爱好就是都特别爱表达…… 

后来我们仨吃早点的时候,老驰在旁边小卖部发呆,L很担心,李亦燃一边儿吞面一边儿说,这个世界上任何让你担心的东西都多余。我觉得他这句话也有点儿多余。喝大了之后的第一顿主食是最到位的,我们仨也认为这个面是在青岛吃的最好的,也不是好,而是因为没有酒。除了面,我们还要了灌汤牛肉包,没有灌汤也没有牛肉。 

在火车站,我们还把老驰弄丢了,他说去趟卫生间,我们就跟外面等,边等边溜达,他出来的时候,我们正好溜达到别处,擦身而过,手机也没听见,开车前几分钟才会合。我比较纳闷儿,问老驰怎么从卫生间出来的,他说是顺着抽水马桶冲出来的。我说哦。 

回京的列车上我们都蔫儿了,我听了会儿苹果,它就没电了,然后我就一直在听周围人谈生意,发现中国谈生意的人真多,比谈恋爱的还多。听得我直发烧,身上特别烫,觉得特别冷,直接睡。期间有人的铃声老响,还是佛音。我妄图理解他们,因为不理解就不道德,但是厌恶之情还是油然而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在青岛大约就是这些,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不写了。我盼望回头弄一个集中营专门收这些喝酒的,不要再坐动车。不过总的说来,旅程还算圆满结束,成功喝倒了青岛人民。我们之间也没闹什么别扭,因为根本没有原则问题;撑死了,某些游戏的规则有点儿不一样。在这个过程中,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帮人,就跟男的评论A片似的,其实有码没码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得有人。当然,要不说你们是酒鬼我都不好意思…… 

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我回家洗完澡又去星光玩儿去了,大仙黄燎原新书发布。到得特别晚,最后只剩二手在上面唱二人转。星光当晚鸡飞狗跳的程度和亚运会奥运会世博会什么的都差不多,一帮人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出门看见王小峰,他说今儿只剩打招呼。然后在门口有个也叫小于的姑娘跟我打招呼说我给她喝翻过。我猛回忆半天,都想不起来,看她的音容笑貌,还戴了一假头套,我心想给她喝翻干吗呀……

大家又移动到金鼎轩,开了好几桌,人满为患。我就说仙儿让我坐的这桌:石康先跟他左边的李大卫聊文学。他打算写个黄色小说,担心国内出不了,正在咨询美国那边的市场,但是又担心翻译不好,那就得用英文写,不过还得学英文。聊了半天没聊出来,说算了还是先弄剧本吧,以后玩儿纯文学的时候也许会漂洋过海找李大卫。不过李大卫说这在国外是一个专业,有门槛儿……后来石康又跟他右边的赵波谈佛,不过赵波最喜欢谈的还是星座,于是石康只能聊婚姻和爱情了……乱糟糟,我也听不清楚,我就听他说,你们女的二十五之后就别混了,男的能多两年,二十七……他把自己排除在外了,然后说因为我是作家。杨葵肯定是大着来的,没话找话,他说小于你真的是北京人?不像!我说我其实是想装河北人来着……老猫不说话,狗子不光不说话,也不看人,他那眼神特别冷漠,我觉得挺好。赵赵身体不好,闷头儿在喝大米粥,老驰还没恢复元气,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呵呵、呵呵。这是原本组合,后来局就乱了……仙儿、老黄频频过来张罗通关,纷纷折了。

不管是不是在家里一拉上窗帘老骂这帮孙子,反正今天晚上惺惺相惜,互相尿一尿,这就是圈子,革命和反革命都需要拉帮结派。当然也可以说一切都是塞在瓶子里的蚯蚓,可以想象多么有限,这是老驰说的。也不是老驰说的,是海明威说的。但是其实塞在瓶子里的蚯蚓需要掌握的规矩比人还多。江湖是不好混的。 

后来陆陆续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恩超还在旁边传授赌球,然后又说到自己讨厌太强势的女人,强势可以,别太强势!她们丫都是被惯出来的。然后又说小于你在读书呀,我说老旷课了。不过我倒也确实觉得这没什么,读十年书不如日行千里、日行千里都不如跟你们学坏。 

最后沈浩波买完单就彻底散了,他把账单多看了一个零惊出一身冷汗。我送仙儿回家,都在一个小区,他已大,路上一直在跟司机讲:你走得不对!要给我们送首都机场去呀!!我们不去首都机场!!!

其实玩游戏的话,后面都没有难易程度,只有通关时间,喝酒也差不多。这回的通关时间有点儿长,累得掉了几根儿头发,跟化疗似的。就算是特殊材料制造而成的,我也得歇歇,需要检修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