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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父母 完结

作者:黄北平著 刘秀品整理
苗老师叫苗发祥,出身贫农,根正苗红。他没有当过我的班主任,也不是我们班的科任教员,只是在王郁清老师被送进学习班的时候,代理过我们的语文课。
苗老师当时还不到三十岁,黑黝黝的脸,个子不高,但相当壮实,胳膊上的腱子肉一块一块地凸起老高。他还有一副好嗓子,讲课声音宏亮,只要他往讲台上一站,声音立即穿透墙壁,回荡在校园里。
苗老师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衣着在老师中可谓简朴:夏天背心加灰布裤子,冬天灰色棉布裤子,热天踏一双塑料凉鞋,冬天踏一双军用胶鞋。吃更不讲究,经常端一大碗红苕或洋芋,上面盖着一层新鲜蔬菜,吃得噗嗤噗嗤。很少见他吃过白米干饭,菜里也很少见着荤腥。因为出汗多的缘故,身上还往往散发出一种酸味。老实说,如果以貌取人,他与一个农民没多大差别。


借  粮

生活质量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苗老师老家在下两乡八大队,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离仁和小学将近八十里路。八个兄弟姊妹,他排行老大,随着弟弟妹妹逐渐长大,老房子愈加拥挤。苗老师一结婚,家里住不下了,不得不修房子。全家人只有他挣工资,费用自然由他承担。为了修房子,他天天吃红苕洋芋,为的是把一月供应的27斤大米白面攒下来。老天捉弄人,好不容易筑起两间房子,天下大雨,大水把房子一面墙壁冲垮了,刚落成的房子入住没几天就成了危房。危房不推倒重建,老婆孩子无处安身,全部垮塌损失更大,真难人啦。
“同学们,我家重建房子没有一颗粮食了,请同学们回家后同父母商量一下,如果你们家里能挤出一点粮食,希望能多少借给我点,帮我渡过眼前的难关。有借有还,我保证两年内将所借的粮食全部还清,我知道大家家里都不宽余,能借点的请帮帮我,没有的我也不怪。”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苗老师站在讲台上,踌躇再三,红着脸向同学们发出请求,还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第二天早晨,学生家长都背来了粮食。背得最多的是班长徐明文的父亲,他背来了整整八十斤稻谷。徐明文父亲是副乡长,生活条件最好。苗老师要给背来粮食的学生家长打借条,可没有一个学生家长接借条。借条送不出去,只好将学生家送来的粮食逐一登记造册。
苗老师的房子再次建了起来。两年后,苗老师攒够了粮食,他照登记册登记的数字一一偿还。可没有一个学生家长愿意收,苗老师只得背着粮食一家一家送。
“苗老师,开初送那点谷子,我就没准备要您还。您现在把粮食背到我家,这不是为难我吗?”苗老师第一个就将八十斤稻谷送到徐明文家,徐明文的父亲推脱再三。
“借的就是借的,那时你们相信我,把粮食借给我,对我已是很大的人情,我非常感激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请徐乡长一定收下。”苗老师的话说得很诚恳。
徐明文家不得不收下。如此一来,其他学生家长也都收下了。
苗老师体力好,也特别能吃苦。离我们家不远有个叫石板沟的采石场,那里出白绵石,最适宜做石磨,周围几十里内的人需要石磨了,都来那儿打磨子。为了节省几个钱,苗老师竟自己从石板沟打了一副手磨,放进大背篼里背回了家。苗老师打的那副手磨至少也有280斤,他背着走了八十里山路。一个专门吃“背饭”的“背二哥”,都不一定干,就是愿意干,也不一定干得了,可苗老师竟这样干了。这件事惊动了仁和场。


养  猪

“赵校长,学校周围这么多荒地,可以开垦一些出来,种点粮食,补贴一下老师的生活。”赵校长调到仁和小学当校长不久,苗老师就提建议。
“现在正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学校开荒种地,上边给当作‘尾巴’来割怎么办?”赵校长文革中挨过斗,心里有点胆怯。
“我们不把收入往个人包里揣,粮食算成钱,作为班费,还可以解决贫困学生的学杂费嘛。”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赵校长心动了。
那时候,农村孩子上学一年只需缴一两元钱,对于肩挑背扛的农民,那也算一笔不小的负担,不少农村家庭缴不起。
赵校长一直都在为经费紧张发愁。有那么多的困难学生需要减免学杂费,从学校的办公经费里扣,办公经费也是老鼠尾巴长疮——有脓也没几滴,再怎么扣,也扣不出多少啊。只要把勤工俭学搞起来,有了收入,解决困难学生的学杂费就多了一条来路。
“我们不但可以开荒种地,还可以把粮站打米的活儿给包下来。我们不要工钱,只要米糠,有了米糠,就可以喂猪。”见赵校长点着头,苗老师又出了新主意。
那时粮食紧张,肉食更紧张,老师每人每月定量供应一斤肉,一般还是从外地运来的盐渍肉。
“我看这样办,种地也好,给粮站打米也好,养猪也好,都由你们班搞试点,由你具体落实,反正收入全部归公,私人不占一分一厘。而且我们要注意,国家对养猪的政策规定很严格,私人养的猪半边肉卖给国家,半边肉自己吃,私宰乱杀就是犯法。我们学校得带头遵守国家规定,养的猪,得由食品站派专门的杀猪匠上门来屠宰,还必须卖半边肉给国家。”赵校长作出决定。
苗老师马上就干起来。他找了一大块荒地,带领学生翻地种上了苞谷。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种不了地,主要是苗老师在种。为了赶节令,天没亮苗老师就到了地里,光着膀子,将一把硕大的锄头举得老高老高,“卟卟卟卟”一锄接一锄,额头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往土里滚。
“苗老师,你也休息休息嘛,别累坏了。”赵校长很心疼。
“我不累。力气是奴才,用了它还来。”
上课铃声响了,苗老师才擦擦脸上的汗,拿上教案去上课。
苞谷种上了,苗老师又去粮店揽打米的活。当时全公社只有二大队买了一台打米机,粮站必须每周雇人将谷子背到十里远的机房打成米,再背回来。听苗老师说不要工钱只要糠,粮店满口答应,苗老师就利用星期天和每周半天劳动课时间,去粮店背谷子打米。为了提高出米比例,苗老师仔细阅读打米机使用说明书,琢磨打米机工作原理,很快就能熟练操作机器了,别人一百斤谷子只能打六十五斤米,他却可以多出两三斤米。他将一袋一袋米背到粮站,再将一袋一袋糠背回学校。
庄稼种上了,糠弄回来了,苗老师自己又垫了五元钱,从畜牧市场买回一头七斤多重的仔猪。
苞谷加米糠,饲料充足,猪儿见风长,苗老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胖胖”。
胖胖也确实胖,屁股圆滚滚的,从脖子到尾部展展平平,像个肉球,很可爱。只要见苗老师提着潲水桶朝猪圈走来,它就躁动不安,不停地用嘴拱猪槽,只要猪食一进槽,它就将嘴插进食中,呼噜呼噜吃食,把一槽子食物吞得精光。胖胖肯吃食,长得飞快,一年后就长到了二百多斤。
赵校长请食品店派人到学校来杀猪。
“食品站通知,今天上午杀猪匠就要来杀猪。”那天早晨,赵校长对苗老师说。
“今天就要杀它?不能让胖胖就这么走啊。”猪一肥就得挨刀,早晚都免不了被杀的命运。可苗老师看着圈里的胖胖正瞪着两只眯眯眼看着自己,心里不免难过起来。胖胖刚买回来时才七斤多,是他一瓢食一瓢食喂大的,他已经同胖胖有了感情。他快步走回寝室,生火煮了一斤米的干饭,端到猪圈。他要在胖胖临终前让它打个牙祭。
“你吃了这顿食,慢慢上路吧。”苗老师把干饭倒进猪食槽,眼睛红红地对胖胖说。
胖胖不笨,预感到末日就要到了,它躲在角落里,只斜着眼睛看了看食槽,根本没有要吃的意思。
“你吃吧,快吃快吃,再不吃就吃不成了。”苗老师催促道。
这当儿,杀猪匠走进了学校,正与赵校长打招呼。可无论苗老师怎么催促,胖胖就是不肯到食槽前来。
“你们老师的生活不错呀,连猪都捡你们剩下的白米干饭吃。”满脸横肉的杀猪匠见槽里堆着白米干饭,立马露出羡慕的神色。他哪里知道,那一斤米的干饭是苗老师从自己的嘴里省出来的。
“你先别动刀,等胖胖吃了才杀。”苗老师提出要求。“胖胖,快来吃!听到没有?胖胖,快过来吃呀!”苗老师都开始带着哭腔了,可胖胖就是不领情。
“不能等它吃了,下一家的猪还等着我去杀呢。不吃就不吃,它现在吃了也是抛洒(浪费),它吃饱了还影响我收拾猪肚子。”杀猪匠说着,走到猪圈角角里,一把揪住胖胖的耳朵,把它拖到一条宽条凳上,两人按住胖胖的脚,杀猪匠一只胳膊抵住胖胖的脑袋,一只手将一柄长长的杀猪刀准准地刺向咽喉……
苗老师很伤心。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一下课,他就走到猪圈门口,两眼瞪着猪槽发愣。
杀了猪,全校老师可以每人按六角钱一斤的价格购买三斤猪肉。苗老师用剩下的头、蹄、下水、骨头、血旺炖了一大锅,请全班同学敞开肚皮吃了一顿。
卖了猪肉后,赵校长提出苗老师可以拿十元钱,五元钱是他买猪崽时垫付的本金,五元钱算作利息,但苗老师只收了五元本金。他把卖肉的钱作为班费收入,为全班家庭经济困难的农村学生缴了一年学杂费。
苗老师开荒种地养猪,产生了很好的示范效应。从那之后,各班都以勤工俭学之名,开荒种地,饲养生猪。猪儿越养越多,粮食越收越多,老师远离了每顿三两蒸米饭的穷酸日子,每过一段时间还可以买几斤平价新鲜猪肉送回家。勤工俭学搞得好,各班的班费收入一多,家庭困难的学生都享受到了免除学杂费的优待。
我没能吃上肉,因为我不是苗老师班上的学生。
但我喝过苗老师挑的水,多得次数都没法计算。


我喝了一盆洗碗水

说起我喝苗老师水的故事,就必须说说仁和场的吃水难,说说堰塘湾的那口水井。
前面说过,仁和场建在仁和寨观音岩下面的山垭口里,海拔超过千米,离河很远,山顶没有湖泊,只有燕儿窝那燕儿的屁股下面有个泉眼,一年四季不断涌水。不知何年何月,有人在泉眼处用大青石修了一口水井,井水清清亮亮,喝在嘴里甜甜的。夏天口渴难耐时,以手掬水灌进肚子,透心凉,暑热顿消。
仁和场不大,但聚集了公社革委会、供销社、信用社、学校诸多机构,加上住在街上的一个生产队的农民,也有好几百口人。井水很快就不够用了,人们在水井下面修了一个屯水田,在屯水田下面,挖了一口水塘。水井满了,流进屯水田,屯水田装不下的,再流进堰塘,使宝贵的水一滴都不白白流跑。场上居民养成了好习惯,挑井水做饭,挑塘里水洗衣喂牛。水塘也叫堰塘,从此燕儿窝有了两个名字,既叫燕儿窝,也叫堰塘湾。
南江的农村有一个规矩,大年初一清晨要“抢银水”。天还未亮,父母就教育孩子,“初一起得早,一年身体好。‘银水’抢得多,一年都发财。”孩子个个争取表现,提桶端盆,牵线线奔向堰塘湾,把家里水缸水桶盆子装得满满的。天欲亮未亮,井边四周就围满了抢银水的人。
水井与仁和街上的直线距离也就三百多米,垂直高度却有二百多米,要把井里的水挑到街上并不容易。虽然踩出了一条路,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羊肠小道——不少地方,因为坡陡,羊儿可以通行,人通行也得像羊儿那样手足并用,四肢着地。从井里把一担水挑到街上,劳力再强,水桶撞山,咣咣当当,磕磕绊绊,水泼掉不少,挑进家里,能剩下半桶就不错了。人们拿锄头将坡度放缓了一些,把太窄的路拓宽了一些,在没有路的壁上开出一条之字形的小道,有的地方还垫上了石板。
道路虽然得到了改善,但把水从堰塘湾挑到街上仍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夏天,那段路上没有一棵大树,太阳一出来,把路晒得发烫冒烟,空着两手爬那段坡都气喘吁吁,汗流不止,即使是体格特别棒的身体,把水担到街上,也要在途中站好几次。到了冬天,雪下得早,气温多在零下好多度,泼在路上的水很快结成冰,道路变成一条冰道,油晃晃,亮闪闪,极易摔跤。如果遇到下雨天,小路瞬间变成一条小河,站都站不稳。
川东北一带把吝啬称作“狗”,某人吝啬就说某人狗,特别吝啬称某人特别狗,乡下人总说仁和街上的人“最狗”。仁和街上的人怎么最狗呢?“想喝街上人的一口水都不容易。”乡下人这样说。
那时,南江城里没有自来水,但有专职送水工,他们天天到河里挑水往饭馆送,往机关食堂送,往需要送水的居民家中送。送一担水给几分钱,送水成为一个职业,一些人一辈子都当送水工。有一个姓王的送水工因为水装得满,又替顾客着想,尽量不打湿用水者家里的地面,成为送水行列里的达人,生意很好。哪家需要送水,站在门口喊一声:“王挑水,送两挑水来。”他就颠颠地把水送到人家里。
仁和场没有那样的送水工,用水再难都得自己挑。老师挑水,不但要保证他们自己日常生活的需要,还要保证学生喝水。我喝过所有老师挑的水,但喝得最多的还是苗发祥老师挑的水。因为苗老师的寝室离教室最近,我们只要有喝水需求,第一个就会冲进苗老师的宿舍,操起瓢就是一顿猛灌,要不了两个课间休息时间,就能把苗老师的一桶水给喝干。
记得有一次,我喝水还出了大洋相。
苗老师有个白搪瓷盆,盆底有一朵盛开的红牡丹,开得娇嫩、张扬。搪瓷盆可能还是结婚时买的,由于爱护得好,用了好多年还像新买的一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搪瓷盆,是苗老师最重要的家当,他非常爱惜。
那天上午,我口特别渴,跑进苗老师宿舍时,水瓢已被别的同学把住,上课铃声又快要响了,我见桌子上的搪瓷盆里有小半盆水,以为是干净水,看都没多看,端起盆子咕噜咕噜就把小半盆水给喝了下去。开始喝还没有感觉出什么,可越喝越觉得那水有点酸味,怪怪的。
“黄北平,你把盆里的水喝啦?”我刚把盆放下,苗老师进了宿舍,他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
“这水怎么能喝?是洗碗水呀。”苗老师心疼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听说我喝了洗碗水,其他人哄堂大笑。
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因为我的出丑,别的同学得到了好处。苗老师专门买了一个大铁皮水壶,每天早晨烧一壶水放在宿舍墙外,他还用桐木挖了几把水瓢,供学生喝水用。
苗老师不但烧开水供学生喝,还烧热水给住堂生烫脚。冬天,他班上有几个男生不烫脚就钻被窝,冻得好久睡不暖和,半夜还不能入眠。苗老师就烧上热水,用搪瓷盆端到住堂生住处,督促他们烫脚。
“在苗老师班里读书,真是享福。”离开仁和小学好多年,有些学生回忆起苗老师烧水烫脚的事,心里还热乎乎的。
一教棍打出一场惊天风波
一封匿名举报信陡然间掀起大风大浪。
这与苗发祥老师用教棍打了一下女生赵纯娟的肩膀有关。
那是苗老师教三年级时发生的事情。
苗老师实行“包班制”,也就是包一个班,从一年级发蒙教到小学五年级毕业,语文、算术都是他一个人教。那天,上语文课,赵纯娟没多久就把头伏在课桌上打瞌睡,苗老师见状,故意“咳”了一个“卫生嗽”。所谓卫生嗽,是指喉咙并不痒,也没痰,不需要吐,咳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那个卫生嗽咳得很响亮,全班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赵纯娟也被惊醒了,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苗老师没有说什么,继续讲课。不到十分钟,她又把头伏在课桌上,还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周围的同学都转过头去看她,有的还“嘻嘻嘻嘻”笑了起来。
“有的同学想睡觉请不要在教室里睡,回家睡去!免得影响别的同学听课!”苗老师看着赵纯娟说,见她没有抬头,又“叭!叭!叭!”拿教棍敲了敲讲台。
教棍敲击桌子的响声很刺耳,把她惊醒了,她抬起头,睁开眼睛,红了脸,又开始认真听起课来。
苗老师继续上课。但赵纯娟的瞌睡实在太大,没过多久,又把头伏在了课桌上,第三次进入了梦乡,而且呼噜声益发响亮起来。
同学都把头转向赵纯娟,嘻笑声更大了。
“叭!”苗老师走到赵纯娟桌前,用教棍敲了一下,教棍打在了赵纯娟的肩膀上。
“哎哟!”因为正在气头上,苗老师那一教棍打得重,赵纯娟惊叫一声,摸着肩膀哭了起来。
“太不像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课堂纪律。你坐着听课实在还困,那就给我站起来听。”苗老师给赵纯娟下了命令。
“呜——”赵纯娟站了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挨老师的打丢人。山区女孩子都把面子看得很重,她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别哭别哭,坐下坐下,以后用心听课就是了。”赵纯娟一哭,苗老师心又软了,马上叫她坐下。……
赵纯娟的肩膀可能被打红了,但没有被打伤,她继续在上学,苗老师也继续在教书。但谁都没有想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将此事告到县上,突然放大成了一件老师迫害学生的严重政治事件。
当时,河南省出了一件震动全国的“马振扶事件”。1973年7月,马振扶公社十五岁初中女生张玉勤在英语期末考试试卷背面写了几句顺口溜,“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会ABC,也当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因受校长大会批评愤然自杀。此事被当局大做文章,发酵成“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迫害造反学生的特大典型,死者被追认为“革命小将”,并立碑纪念,碑文上书“胸怀朝阳战恶浪,敢把青春献给党”,校长、班主任被判刑,全国掀起一股揪迫害造反学生黑手的狂潮。
接到匿名举报信,县上当即向仁和小学派出了调查组,准备在南江县也要抓出一个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回潮的典型。
调查组共三人,组长姓薛,是原文教局政工股股长,其他两人分别姓苟姓屈。赵校长全都认识。但他们根本不吃赵的“接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调查组的人饭后来到学校,见到赵校长,薛组长就直奔主题:
“赵校长,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来你们学校,是为一件政治大案而来的。”
然后追问赵校长是否知道苗发祥迫害学生的事,见对方茫然无知,就出示了一封匿名信。
 “信是谁写的呢?”赵校长拿着那封信思索起来。一些人为了达到各种目的,告状成风,他们又不愿承担写告状信的后果,就写匿名信,只要领导把匿名信往下一批,有关人员就会马不停蹄地调查取证,搞得满城风雨。被举报人往往被弄得疲惫不堪,该评奖的耽误了评奖,该提拔的耽误了提拔。写举报信的人为了隐匿身份,或故意用左手写信,或写好后让亲属誊抄一遍,而写这封匿名信的人,连笔都没有用,字是从报纸上一个一个剪下来,再粘贴到稿纸上。
虽然写匿名信的人把自己隐匿得很深,但赵校长还是把目标锁定到了贾老师身上,因为贾与苗发祥曾在篮球场上公开干过仗。这两个人都喜欢打篮球,苗老师仗着有一身蛮力,只要球到了他手里,抱住球就爱来个三步上篮,坦克一般轰隆隆朝前开,遇到对方阻拦,一下给撞出几米远。有一天,苗带球上篮,贾挡住去路,苗把贾一下撞了个跟斗。贾打球比苗守规矩一些,球技也比苗高一筹,被苗撞倒后怀恨在心。为了报复那一撞,他在抢篮板球时故意犯规,用胳膊肘击打苗脸部,苗脸上被撞出一个小囗子,又痛又气,一手捂着伤口,一掌把贾推倒在地,贾头部撞出一个包儿,两人当场都攥起了拳头,虽然由于别的老师劝解拉架,两人没有打起来,但“梁子”由此结下了。
而且,苗用教棍打赵纯娟的过程贾也最知情。一个教室装两个班,一个班在教室东头,另一个班在教室西头,之间没有隔挡墙。那天,苗在东头上语文课,贾在西头上算术课,贾既能看到苗打赵纯娟的肩膀,也能听到教棍落在赵纯娟肩膀上那“啪”的一声响、赵纯娟“哎哟”的那声叫,也能看到赵纯娟被罚站,还能听到赵纯娟嘤嘤的哭泣声。
一旦苗发祥真被打成南江县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的典型,那就有可能被上纲上线成“反动罪行”。苗老师这下摊上大事了,甚至面临牢狱之灾。这让赵校长始料未及。
当赵校长反复看了匿名举报信、听了调查组来意后,悬着的心立马就放下了大半。在他看来,苗发祥用教棍打赵纯娟,打的是肩膀,没有打脸打脑袋,不应该有多大问题。老师敲打学生天经地义,司空见惯。但他也感到,在多事之秋,不得不防被人抓住把柄,他要认真配合调查组工作,力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这当校长的首先拿个态度,既然有人举报,我们都肯定重视,都会配合你们把事件调查清楚,不偏袒,不护短,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赵校长向调查组高调表态。
“好。我们来就是要调查事件真相的,先从直接当事人赵纯娟同学调查起吧。”薛组长作出安排。
赵纯娟被叫到赵校长办公室,她的回答并不能让调查组满意。她说,头天晚上哄弟弟,没睡好觉,上课打瞌睡,苗老师用教棍打了一下自己肩膀。
“他打得很重吗?打没打痛?”薛组长问。
“有点重,打痛了的。第二天肩膀都还有点痛。”赵纯娟诚实地回答。
“因为苗发祥打得重,把你打痛了,所以你才哭?”
“主要还不是被打痛,是丢人啊,一个女娃当着全班人的面上课睡觉,羞死人啦。”赵纯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头埋得更低。
“苗发祥打了你以后,影没影响你的学习?”
“没有,没有。”
事情竟这样简单,这让调查组很不满意。他们决定找老师询问。
第一个老师推说不知情。
第二个老师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令调查组颇为尴尬:“依我看,赵纯娟打瞌睡,苗发祥老师该管。学生上课打瞌睡老师看见都装聋作哑,那还当什么老师?苗发祥用教棍敲学生的肩膀固然有错,可有错也没有多大,让赵校长把他批评教育一下足够了,哪里用得着劳你们调查组的大驾!”
第三个是赵校长怀疑的告密者贾老师,他的回答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苗发祥迫害赵纯娟?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上纲上线整人吧?我和他在一个大教室上课,确实看到过有一天下午他用教棍轻轻敲了赵纯娟的肩膀一下,那也叫‘迫害’?学生不听话,哪个老师没有用这样的方法儆示过学生?要是苗发祥老师用教棍敲一下学生的肩膀都算是迫害学生,那许多老师都有迫害学生的罪行啊!有些学生太调皮捣蛋,你同他讲道理讲得口里白泡子翻天,他还骂你是母猪疯发了(癫痫发作),有的老师气不过,让学生‘吃栗爆’的有,‘吃宽面”(用竹片片打学生)的有,甚至给学生‘吃砣儿肉’(用拳头捶背)‘吃豆干’(打耳光)的都有。老师体罚学生当然不对,但这些老师是不是都够得上是迫害学生的凶手?”
“要是我姓贾的写信告了苗发祥,出门都要挞破脑壳。我对他姓苗的再有意见,也不会写信去告他执行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嘛。这是要弄他去坐牢哇。我也是当老师的,哪能当那样的黑心萝卜?”有人揣测,怀疑贾写了匿名举报信的消息传到了贾耳朵里,当调查组找他调查后,他马上找到赵校长赌咒发誓,坚决否认匿名信是自己所为。
有人说贾这番表白是心虚,无论在什么年代,背后告阴状的人都让人鄙视。可以预测,如果此时贾公开站出来举证,他今后就很难在仁和小学混了。所以,他越是这样,越有人怀疑写匿名举报信的非他莫属。
调查组又去找学生作证。
“苗老师打没打过你们呀?”
“打过,打过。”几个男生争先恐后回答。
“他用什么打你们的?”
“用他手里那根棍棍。”
“用竹片片。”
“怎么打的?”
“嘣儿!就是这样。”那个被苗老师用教棍打过手板心的学生用手比画了一下苗老师打他的动作,嘴里还“嘣儿”了一声。
“啪!啪!啪!”那个挨过苗老师竹片片的男生嘴里“啪啪”着,还把小手伸到薛组长跟前,实地演练。
“打痛没有?”
“打痛了,嘻嘻。”
 当问到苗老师为什么打赵纯娟时,回答是:“她在课堂上睡大觉,呼呼的。”有个男生还把嘴巴故意张得大大的,模仿着赵纯娟当时打呼噜的情景。
查来查去,苗发祥用教棍打了赵纯娟肩膀一下的事实存在,他还打过其他学生。但问题远不像举报信所写的那样严重,连定性“打学生”都牵强附会。调查组决定建议给苗老师行政记过处分,他们征求赵校长意见。而赵校长只同意让苗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作出深刻检讨,向学生公开道歉。面对调查组的批评,赵校长说道:
 “我不同意给苗老师记过处分,更不同意随随便便给老师扣一顶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政治高帽。实事求是评价,苗老师的教学水平在全校不是一流的,可他的责任心是第一流的。他包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语文、算术都是他一个人教,上课与学生在一起,上自习他也陪着,从不偷奸耍滑,而且他们班的勤工俭学活动在全校,甚至在下两区的教育战线也是搞得最好的,对这样的老师偶而犯一点错,我们还是要执行毛主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不能一棍子打死啊。给他一个记过处分,太重了!你们也知道,十好几年教师都没调工资,听说国家已经将调工资提上了议事日程,而受到‘记过’以上处分的人,调工资的资格都没有了啊。”
“赵校长,你不但不配合我们严肃处理苗发祥,还为他评功摆好,还想到给他调工资!‘马振扶事件’的通报你不是不知道,事情一旦闹大,处理的人可是一串串。”调查组的人见赵校长态度坚决,脸色骤变,薛组长语气中已露出威胁。
“如果仁和小学出了马振扶事件,不用你们提醒,我也知道后果严重:如果苗发祥是‘杨天成式的班主任’,那我就是‘罗长奇式的校长’。关监、杀头随便,但我身为一校之长,总得实事求是,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对于苗发祥打学生这件事,我坚决不同意给他记过处分,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直接派人来调查,我赵子章也是这么个态度。”
“赵校长,怎么处理苗发祥的事,我们今天不再争了,我们保证实事求是向领导汇报,最终请领导来决断。”薛组长见赵校长态度强硬,怕把事情闹得更僵,口气缓和下来。
“事情就这么点事情,请你们向领导汇报时一定要明确转达我的意见。”见薛组长软了下来,赵校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撤退前,调查组打算去赵纯娟家走走,准备将建议给苗发祥记过处分的意见向赵家通报一下,让大人消消气。几个人到供销社买了白糖、水果,来到赵纯娟家。
进了赵纯娟家,他们把礼物放在堂屋桌子上,简单地说明来意:“我们是县上派来的调查组,专门来调查苗发祥打赵纯娟的事。现在已经调查清楚,苗发祥打赵纯娟属实,我们准备给苗发祥一个行政记过处分,今天专门到家慰问赵纯娟同学,与家长沟通一下……”
“什么?苗发祥打赵纯娟?你们要给苗老师记过?他有什么‘过’?你们是不是在乱毬整?”开始,赵纯娟的父亲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带着礼品进门,很高兴,以为是到家来慰问的呢,正准备给他们端凳子让座,一听他们说这话,脸一下就黑了下来,凳子也不端了,“坐”也不让了。
“我们这是在工作,请你配合我们。”调查组的人很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格老子毬的工作!你们把锤子大的事扯成牛卵子大,把牛卵子大的事扯得天都扣不下。你们不到老子家来,老子还准备到学校去找你们呢。老子把女儿交给苗老师,就是让他来管的。老师教训学生,就是父母教训儿女,别说苗老师没把赵纯娟打得有多重,就是打重点,她不听话,打几下吓唬吓唬,没伤筋,没动骨,又有哪一点不对?你们小时候哪个屁股没有挨过父母的巴掌?你们怎么不去调查一下你们的妈老汉打你们屁股的事?你们要是吃了饭实在没事干,格老子就到河里去洗鹅卵石嘛,在河里洗鹅卵石也比跑到学校里来格老子捣乱强!”
“同志,你怎么这个态度?”
“格老子就是这个态度!你还能把老子的毬扳弯啦?你们要记苗老师的过?我看你们整他还不如整老子!干脆把老子整进劳改队,到那里不愁吃不愁穿,比现在当农民强。你们就在这里整整老子的黑材料,老子不虚你们的火!”赵纯娟的父亲越说越来气。
“我们没有坏心,都是为你们好啊。”
“好你娘个‘起码子’!”“起码子”指女人生殖器,是南江农村一句骂人话。“苗老师本来没有什么错,如果你们真给苗老师记个狗屁的‘过’,就是苗老师本人不说,其他人也要把苗老师‘背过’的仇记在我女儿的头上,恨我女儿一个大包。我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整过老师的恶人,还怎么到学校读书?还怎么到学校去见老师和同学?这一辈子还怎么做人?告诉你们,我女儿本来没有什么事,经你们这么一闹,闹出了大事,要是我女儿经受不住压力,想不通,跳了塘,上了吊,我不找学校,就找你们几个家伙说聊斋!”赵纯娟的父亲边说边伸出手,用食指指着调查组的人喊了起来。“这些东西,快给老子拿走!”又指着桌子上的礼品大声吼道。
调查组个个瞠目结舌。本来想通过家访与学生家长通通气,没想到气没有通了,反而上门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凭调查得到的材料,凭学生家长的态度,给苗发祥老师行政记过真还“不够秤”。怎么办?还是借坡下驴,赶快收兵吧。
“经过多方调查,苗发祥打学生的事实虽然存在,但远不是举报信上说的那样严重,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特别是,当事学生和家长都不同意处置苗发祥。我们的意见是,责成他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作出深刻检查,根据检讨情况,再决定给什么处分。”薛组长在电话中向县上分管教育的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一听这样的调查结果,很是高兴,表示同意调查组提出的处理意见,但也明确指示:批判会声势要大,检讨要深刻,要借机把教育战线上存在的歪风邪气打下去。
这样的结果,已远远超出赵校长的预期了。只要苗老师不背行政记过处分,将来连调整工资都不会受丝毫影响。
在得到调查组的明确指示后,赵校长立即准备安排由苗老师唱主角的检讨会。
这天晚上,当赵校长找苗老师时,却发现情况不妙。苗老师寝室一片漆黑,操场上也没有,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批判会就是“整人”,有的人怕整,“被整”前就投河上吊,全县教育系统被批判会吓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苗老师经受的政治运动不多,见的世面少,知道了要开批判会,莫非抗不住压力,寻了短见?
 “晚饭后我见苗老师朝堰塘湾去了。”有个学生说。
一听这话,赵校长的心更是一紧。他跌跌撞撞向堰塘湾奔去。到堰塘边,苗老师正憨坐在塘堤上发呆。
“苗发祥!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见了苗老师,赵校长大声喝道。
“我想冷静冷静。”苗老师看着赵校长回答。
“冷静冷静可以,但千万不要做蠢事。”
“赵校长,我心里苦哇。调查组进学校,找学生谈话,找老师谈话,就不找我,我就猜出调查组是冲着我来的,现在又要开我的批判会。我猜测批判会后,不押我去劳改队,起码也要把我弄回农村去监督改造,再也教不成书了。父母辛辛苦苦送我上学,本来是想让我光宗耀祖,我却成了一个即将被赶下讲台的坏人。不瞒您说,我确实是不准备活人了。但又一想,我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妈老汉咋办?老婆娃儿咋办?”说着说着,苗老师落下泪来。
“你真是个糊涂虫哇!你以为你往塘里一跳就能一了百了吗?不但了不了,你还要戴顶‘畏罪自杀!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帽子,祸及你的妈老汉和婆娘娃儿。而且开批判会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让你作检讨,实际上是党和人民在挽救你。你用教棍敲打学生本来不对嘛,难道还不应该在大会上认个错?只要检讨深刻,求得学生的谅解,就能过关了啊。”赵校长开导说。
“开我的批判会不会扭住胳膊做喷气式?头上戴高帽,脖子上挂牌子?只是让我到台子上作检讨?”
“我当校长的还能哄你?你有所不知呀,工作组进学校调查,学校的领导、老师,还有学生和家长,大家都实事求是作了证明,在保护你呢!”赵校长将调查组的处理意见向苗老师透了底。“学校出现老师打学生的事件,我作为一校之长,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需要检讨,我这个校长更需要检讨呢。”
“谢谢赵校长。我一定深刻检讨。” 苗老师敬佩赵校长的为人,对赵校长的话一贯言听计从,听赵校长这样说,心里暖暖的,当即表态。
“你好好准备一下,通过检讨,争取求得全校学生的谅解,得到调查组的同情。”赵校长伸出手,将苗老师从塘堤上拉起来,一同向学校走去。
检讨大会在操场上举行。苗老师的检讨很有特色。
“赵纯娟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家里洗衣煮饭的任务全被她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承包,每天早晨天没亮就起床煮早饭,洗了碗,还要上山割一背猪草,才到学校上课,晚上又要把全家人衣服洗完,很晚才能睡觉。虽然农村的孩子一般从小都要做家务,都要带弟弟妹妹,都要帮父母干活,但像赵纯娟这样懂事,这样勤劳,还是很少见到。我事后还了解到,那天赵纯娟之所以上课瞌睡那样多,因为头天晚上她的弟弟突然喊肚子痛,闹着不睡觉,要赵纯娟背,她一晚上都在哄弟弟,没有睡成觉。别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晚上不睡觉受不了,就是我们大人,一晚上不睡觉,也几天不舒服,像生了一场大病。因为缺少睡眠,赵纯娟困乏,打瞌睡很自然,她能坚持读书,多不容易啊!我作为班主任,对她理解不够,见她在课堂上打瞌睡就火冒三丈,说明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不但阶级觉悟不高,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流毒没有彻底肃清,而且调查不到位,自我修养很不够。在此,我真诚地向赵纯娟同学赔礼道歉,请赵纯娟同学原谅,也请其他老师引以为鉴。”检讨虽上了纲上了线,但没有无限上纲上线,有骨头有肉,很诚恳。
苗老师的检讨让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感到意外。他的检讨还没结束,赵纯娟就嘤嘤地哭了,还有几个女同学也跟着流了泪。苗老师的检讨得到了全校师生员工的认同,连调查组的人都觉得他那检讨很深刻,很教育人。
在大会上作检讨时苗老师没有流泪,只是低着头,红着脸。可一回到寝室,他就趴在桌上放开嗓门呜呜地哭开了。我是透过窗户看见苗老师恸哭的。他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老实说,我还从来没看见哪个大男人那样伤心地哭过,哭得我都直抹眼泪。不知苗老师是觉得自己被冤枉而痛苦不堪呢,还是为自己确实动手打了学生一教棍而痛悔不迭?只不过,当上课铃声响起,苗老师又擦干了眼泪,拿着教案走进了教室。
苗老师躲过人生一劫。不久,教育战线调整工资时,他也顺利地上调了一级工资。
有人说,是赵子章拎着校长的帽子保了他,也有人说是全校老师保了他,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黑起心肝当犹大;还有人说是学生的家长保了他, 赵纯娟的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爸爸很仗义。但不管是谁保了他,反正苗老师是平安过关,吉人自有天照应。
苗老师在仁和小学教书直到退休。他现在快八十岁了,身体仍像一辆坦克,轰隆轰隆地朝前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