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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父母 完结

作者:黄北平著 刘秀品整理
熊良栋老师与杨映忠老师的外表截然相反:杨老师白白胖胖,脸上常带着笑,像个弥勒佛;熊老师黑黑瘦瘦,短小精干,性格内向,很难看到他的笑脸。
熊老师毕业于渠县师范,说话轻言细语,从不与别人扯闲篇,自然少了是是非非。他讲课时字斟句酌,干净利落,句句都能讲到点子上。“只要把熊老师的讲话录下来,加上标点符号,就可以印成讲义。”有人这样评价熊老师。
熊老师也教我们体育,每天带领我们做广播体操,教武术套路。篮球场是巨人的天下,小个子很难在那儿站住脚。熊老师个子不高,身体灵活,善于在高个子中打穿插,带着球几晃几晃就连过几人,晃到了对手篮板下,“刷刷刷”三步上篮得分。
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熊老师心地慈善,有一件事,我一想起来就倍感温暖。
“又吃这东西?我不吃了。”那还是1972年4月的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离饭桌还有两步远,见饭桌上摆着几碗酸菜煮苕母子,我吼了一声,嘟着嘴扭头就往学校跑。苕母子就是母红苕。红苕属一年生草本植物,靠母苕生的藤蔓扦插繁殖。头年冬天将母苕排进苕床时,为了让母苕多长芽、藤蔓长粗长壮,得淋充足的粪水。母苕经过多次摘取藤蔓,已是腹中空空,只剩皮囊,没什么营养,吃进嘴里如咀嚼木渣。家里已有五个孩子,小妹妹黄玉莲又将来到人间,生活贫苦,年年都闹饥荒。阳春四月的大巴山,草长莺飞,葫豆露出了尖尖荚,豌豆开出了白花花,那是一年中景色最美丽的时候,也是青黄不接、春荒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如今连猪都不吃的苕母子,竟成为我们家熬过春荒的主食。如果酸菜煮苕母子能放点油也要可口些,但家里穷,连油腥腥都没一点。我吃苕母子吃腻了,一见着苕母子煮酸菜就反胃。
早上吃的一碗玉米糊糊早已消化殆尽,肚子咕咕直叫。我准备回教室趴在课桌上眯一会儿。
“黄北平,这么早就回学校,吃午饭了吗?”问我话的是熊老师。他站在街沿上,看见我踽踽而行的样子。
“吃过了。”我打肿脸充胖子。
“这样快就吃过了?吃的什么?”熊老师表示怀疑。
“吃的……”我一时语塞。要我临时编个瞎话,还编不出来。
“没吃就说没吃。来,到我家里来吃,快来。”熊老师走下街沿,把我拉进了他家。
熊老师全家人正在吃饭,见我进了家门,饶师母立即给我盛了一碗白米干饭,桌上有青菜还有咸菜,青菜放了油,炒咸菜里也放了油,我端上那碗饭,狼吞虎咽开来,吃得额头冒汗。熊老师见我吃得那样香,把盘子里的青菜和咸菜全拨到我碗里,我也就来了个风卷残云。
“没有吃饱吧?”见我放下碗,熊老师问。
“吃饱了,吃饱了。谢谢老师。”我抹抹嘴回答。此时此地,我不可能说实话,一副饥肠辘辘的肠胃,是不容易被塞饱的,要把我那个肚子撑鼓起来,至少还得再来那么大一碗干饭。
虽然熊老师全家吃商品粮,日子比我家要好过一些,但那时熊老师生活也很拮据。大人一月供应27斤粮食,小孩一月从几斤到十多斤不等,那碗干饭,是熊老师一家人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熊老师当时只是教我们体育,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普通学生。多少年后,我依然觉得,那碗白米干饭,是世界上味道最好的一碗饭。
李鹏远同学家住石峰台,读初中时,他父亲干脆将柴和粮食背到熊老师家,完全由熊老师一家人照料儿子的生活。两年时间,李鹏远就在熊老师家吃饭。后来,李鹏远考上四川大学物理系,毕业后远走日本留学,学成归来,成了四川大学的名教授。
作弊的教训
在我读三年级时,熊老师对我有“一碗饭之恩”。我读初中时,他教我们语文,对我的学习抓得更是上心。
有一次全区进行语文考试,熊老师监考。有一个填空,是写“输”字的反义词。我知道是“赢”字,可“赢”字笔画太多,写不出来,等熊老师把脑袋侧在另一边时,我以为他看不见,就偷偷翻了一下书。考卷发下来,我的分考得很高,是全班第一名,我洋洋得意。熊老师要班上几个考高分的学生介绍经验,谈谈自己平时是怎么学习的。我更是志得意满,在班上介绍了自己的学习方法。
“黄北平,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放学时,熊老师叫住了我。
“你平常学习很不错,今天介绍的经验也很好,可我觉得你的经验介绍得很不全面,还有所保留啊。”熊老师黑着脸对我说。
“有所保留?”我大惑不解,保留了什么呢?
“你只介绍了怎么学习的经验,保留了考试怎么翻书的经验嘛。你怎么不好好介绍介绍你是怎么翻书的呢?”
“啊!”一切都没有逃过熊老师的法眼。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后面。
“我错了,我错了。”我赶忙认错。
“你学习本来很好,一个填空就一分,你填不出那个‘赢’字,也照样考高分,照样是班里第一名。可你考试作弊,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是考试成绩全部作废,整张卷子得零分!”熊老师的脸更黑了。
一听说考试卷子作废,我不但脸更红,连眼圈都红了。
“学习要扎实,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你是班长,做这样的事太不应该,我这次不准备对你作弊这事进行处理,是考虑到你平时学习不错,翻书作弊是第一次,相信你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记一辈子,做一个诚实的人。”见我快要哭的样子,他这才把口气慢慢缓和下来。
“您批评得对,我吸取教训,坚决改正错误。”我再次认错。
熊老师的批评很严厉,但却语重心长,我很服气。这个“赢”字被我牢牢记了几十年。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铭记在心。
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还不标准,稍不注意,就会把球扔到供销社房顶上,把房顶上的瓦打烂,供销社的人经常找学校领导提意见。跳绳没钱买绳子,熊老师就从山上砍来葛藤,上体育课时每个学生发一根,同学们沿着篮球场,“啪啪啪”跳得很热闹。练习攀爬没有爬竿,熊老师就将几根竹篙牢牢地拴在黄桷树的枝杈上,让同学们练习攀爬,增强臂力,他则站在树下作保护。
高桥比赛
我读初中一年级那年,下两区教育系统开展体育比赛,赛场设在高桥乡。仁和小学体育代表队就由熊老师带领。
到高桥参加比赛的前两天,熊老师给我们作动员报告,重点是讲参加比赛的注意事项。
“这次比赛有个口号,叫‘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在努力争取比赛有个好成绩的同时,还要注意我们仁和人的形象。不知同学们听没听到这样一首顺口溜:‘山里老几棕包脚,虱子虮子成砣砣;吃的洋芋果,烤的转转火;说话声高像吵架,苞谷羹羹糊嘴角。’这首顺口溜就是高桥人说仁和人的。在高桥人眼里,仁和场的人是山里人,形象很不好。所以,你们回家要把衣服洗一下,最好是把过年的新衣服拿出来,要穿得干净整洁,一定不要让‘虱子虮子成砣砣’。到了高桥后,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说话要文明,特别是吃饭,要懂得礼让,夹菜要尽量夹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不要一见好吃的东西就去抢,逗别人笑话。千万不能吃得太饱,吃得太饱会影响比赛成绩。”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仁和,也是第一次去高桥。
高桥位于小河与大河的交汇处。小河发源于仁和的石峰台,积雨面积小,水量不大,故叫小河;大河发源于光雾山,积雨面积大,故叫大河。大河小河在此汇合,流到下两,注入巴河。在通公路前,山区运输除了背挑,就是木船水运。从下两经高桥到大河场通水运,光雾山原始森林里的木材,被扎成一排排筏子,从上两放到大河,经巴中,过渠县,到合川入嘉陵江,再到重庆,转运到全国各地。大巴山一带的背二哥之所以全国闻名,正是他们用一双双赤脚踩出了连接四川到陕西的那条“米苍山古道”。大巴山的背二哥厉害,拉船的纤夫也十分了得,渠水边上那些光溜溜的岩石,活生生被纤夫赤脚踩踏出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大河与小河交汇处原来叫麻柳湾,因岸边长满麻柳树而得名。明末清初时,这里还没出现场镇,只有一个简陋的幺店子,后来在麻柳湾修起了水码头,慢慢形成了两条街,位于巴中地界内的叫巴中街,位于南江地界内的叫南江街。在巴中街和南江街之间,也就是小河汇入大河的上方一百米处,有一座很矮很窄的石板桥相通,那是米苍山古道的咽喉。由于那座石板桥太矮太窄,一下大雨就被洪水淹没,来往客商只好望河兴叹。
麻柳湾的河对岸是苗家山,山上有一石崖,陡峭险峻,高耸入云,过往船家为了行船平安,集资在岩上凿了一尊观世音大像,船夫过麻柳湾,都要向观音菩萨顶礼膜拜,以求平安顺利。清同治五年,天下暴雨,悬岩垮塌,巨石冲进河道,阻断河水,河水被抬高上溯五公里,在麻柳湾形成了一个堰塞湖,湖水很深,麻柳湾险滩不再。因水里埋藏着那尊从崖上垮塌的观音大世,由此传言纷纷,有船家说晚上亲眼看到观音菩萨头戴夜明珠,在前面为船引航,穿乱石,越激流。也有人说,亲耳听到观音大世给人讲经,要人多行善,莫作恶。这些为麻柳湾罩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久而久之,麻柳湾被叫成了神潭溪。
堰塞湖将连接巴中街和南江街的那座石板桥淹没后,米苍山古道被河水隔断。乡绅带头出资,在石板桥原地修起了雄伟壮观的大石桥。大石桥立有五个桥墩,每个桥墩两端各雕一个龙头,桥宽一丈,高数丈,是南江县首屈一指的大桥,峻工典礼上,神潭溪更名为高桥。
自修好大桥后,每逢发暴雨,小河里的水再也没有从桥上翻过。高桥商贸繁荣,业余川剧社远近闻名。每逢开戏时,周边几十里范围内的人都扛着凳子,打着火把,到这里来过戏瘾。解放后,南江县将高桥川剧社全班人马收编进了县川剧团,一帮业余川剧票友,个个成了县川剧团的名角儿。
第一次到高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在我的印象里,高桥确实是个很大的码头。仁和场只有不足百米长的一条独街,而高桥有好几条街,哪条街都比仁和那条独街长。仁和场虽然也叫“街”,可没有一户吃商品粮的居民,街上的居民是农民户口,不种粮食就没有饭吃,而高桥街上吃商品粮的居民有好几十户,他们一年四季不下田也有饭吃。仁和没有国家粮库,农民缴统购粮得肩挑背扛到下两。农民对吃商品粮的居民很忌恨,当仁和农民挑着粮食路过高桥时,见街道上的居民躺在凉椅上,悠然地摇着大蒲扇,喝功夫茶摆龙门阵,心里愤愤不平,骂道:“这些狗日的街上人,吃了耍,耍了吃,早晚都要得‘癞子’!”
癞子,即麻风病,大巴山一带曾广为流行,传染性很强,是很难治愈的皮肤病。人一旦患了“癞子”,就四肢溃烂,脚成“马蹄”,手成断掌,目成兔眼,形象恐怖。山里人如果咒骂谁是癞子,可是相当恶毒。
高桥位于场镇的上场口。站在桥下河滩上,抬头望去,帽子望掉了还似乎没有望到桥顶,只见桥悬在半空,犹如一道彩虹,飞架在朵朵白云间,桥上人来人往,细如蚂蚁,看得我们头晕目眩。熊老师一边领着我们参观高桥,一边给我们布置任务,要我们回学校后以《高桥》为题,写一篇作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那么高的桥。
高桥的吊脚楼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为了躲避洪水,靠河边的房子正屋建在岩石上,厢房除一边建在岩石上与正屋相连,其余三边皆悬空,屋内铺上木板,下面用木柱支撑,成为独具特色的吊脚楼。这种吊脚楼高悬地面,既通风干燥,防毒蛇野兽,又能抵抗洪水侵犯,被称为巴山建筑文化的“活化石”。
第二天上午预赛开始,我参加乒乓球和引体向上比赛。
早餐吃的是肉包子、面条、稀饭,还有豆瓣、腌萝卜干。肉包子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面对几大竹筐暄腾腾的包子,谁还能忍耐得住?我们口里的唾液直往外涌。
“同学们,我已经给你们打了预防针,你们不要吃得太饱了。吃得太饱会降低体力,影响身体灵活性,影响比赛成绩。”熊老师再一次咬着耳朵叮嘱我们。
“嗯。”我们嘴里答应着。
“开饭啦!”值日老师口令一下,大家就一齐冲向装包子的竹筐,碗里能装多少个装多少个,肚子里能撑下多少个算多少个,同学们个个撑得食道发直,嗝儿不断。老师的话平时是圣旨,此时成了“狗屎”。几筐包子吃光了,又去抢面条。我吃了好多个包子,又吃了一大碗面条,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出饭堂。
熊老师看着我们那一副吃相,一脸苦笑。
吃得太饱,身体灵活度大受影响,严重阻碍了技术水平的发挥。我的乒乓球在仁和小学本来是打得不错的,算是校队主力之一,可当我与下两中心校一名队员交手时,挺着个大肚儿,撑得弯不下腰,连球都捡不起来。我抽抽不准,他抽我又接不住,还一边打球一边打嗝,弄得裁判老师看着我都哈哈大笑,直落三局,很快败下阵来。打乒乓球不争气,引体向上也是洋相百出,平时引体向上,至少能连做十多个,这时肚子里装的包子实在太多,我往上引,肚子往下坠,连十个都做得不太标准。
中午开饭前,熊老师把参赛同学叫到操场一角,狠狠地训了一顿。
“我给你们说过多次,吃饭要文明点,不能像从牢房里放出来的一样。你们八辈子没有吃过包子吗?饿痨饿虾的,丢人现眼。中午吃饭哪个再那样饿怂怂的,罚站半小时。如果你们下午表现好,我请你们吃红桔和米凉粉。”
中午吃饭又吃出了“状况”。中午是白米干饭,同学们没有露出早晨抢包子吃的那种饿相,一个个都表现得斯斯文文,特别是男同学,连摆在桌子中间的一小盆炖猪脚都不伸筷子。
“这么好的菜你们怎么不吃?”熊老师觉得奇怪,用汤瓢搅了搅菜盆子里的炖猪脚。“是不是我批评了你们,你们就不吃菜了?我批评你们是要你们别吃得太饱,不是要你们不吃菜啊。该吃的菜还是要吃。”
“怕‘猪岔子’岔脱了‘干妹子’。”有同学红着脸笑着回答。
南江一带把未婚妻叫干妹子。南江农村有订娃娃亲的风俗,女孩子几岁就许配了人家,男孩子几岁就有了干妹子。订了亲的娃娃往往在一个学校上学,有的还在一个班读书。猪是偶蹄动物,两趾间分岔,大人说,吃了这个岔岔,干妹子就要被岔脱。熊老师一听,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哪有这么回事啊?如果吃个猪岔子就把干妹子岔脱了,只能说明那个干妹子不是你的,是别人的。干妹子会不会被岔脱,绝对不在于你吃没吃猪岔子,而在于你们长大成人后是不是有出息。只要你有出息,干妹子不但不会被岔脱,漂漂亮亮的干妹子还会主动往你身边靠。大人说吃了猪岔子要岔脱干妹子,我估计是家里好吃的东西太少,猪脚猪肚要留着待客,怕你们从小就养成馋嘴巴的坏毛病,故意用这话来吓唬你们的。吃吧。这么好的菜不吃可惜了。”熊老师说着,用汤瓢将猪岔子分别舀到大家碗里。
熊老师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平时给我们讲课,声音不高,语速很慢。我那时已有个干妹子,也一直都不敢吃猪岔子,听了熊老师的话,我把熊老师舀进我碗里的猪岔子几口吞下了肚去。猪岔子炖得很烂糊,吃着很糯,很香,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吃猪岔子。
下午的决赛成绩相当理想,仁和小学夺得第三名。
熊老师说话算数,比赛一结束,就自掏腰包买来几斤桔子,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个。
吃过桔子,熊老师又把我们领到“岳家米凉粉店”。记得米凉粉一角钱一碗,十多个参加运动会的同学一人一碗,一下就让熊老师破费了一元多钱。
回家路上,我打了好几个米凉粉的嗝。几十年过去了,似乎还余香绕喉不绝。
受伤以后
熊老师还有一件事让全班同学铭记终身。
有一次上体育课,他教我们打篮球,给我们作三步上篮示范,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一步是大跨步,第二步也是大跨步,第三步飞身跃起,将篮球托举过头顶投向篮球筐。第一步跨得很猛,第二步也跨得很猛,第三步跃得很高,他身轻如燕,头顶上的双手举着篮球,像头顶举着个太阳,飞向篮筐,正当熊老师把球投入篮筐,落地的一瞬间,他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头撞到了压篮球架的石条上,嘴唇摔出了一个豁口,血从伤口冒了出来……
“熊老师摔了!熊老师摔了!呜——”我们一见熊老师被摔成那样,哭的哭,叫的叫。
“快去叫饶医生!快去!快去!”哭喊声惊动了赵子章校长,他一看熊老师被摔成这样,急得直喊。
饶医生就是熊老师的爱人饶东芳,她工作的公社卫生院就在我们学校旁边。
“上嘴唇摔破,牙齿摔掉了几颗,脸部被擦伤,可能是他低血糖病又犯了,突然昏厥,才从空中给摔了下来。”饶师娘飞快来到现场,俯下身,先用一块纱布按住熊老师被摔裂的上嘴唇,简单止了止血,接着翻了翻熊老师的眼皮,听了听熊老师的心跳,探了探熊老师的口腔,还从口腔中摸出几粒血糊糊的断牙,抬起头接着说:“先让他平躺,我给他掐一掐人中,再给他弄点白糖开水灌下去。”
严重低血糖休克若不及时处治,可能要死人的。
经过饶师娘简单救治,熊老师苏醒过来,开始哼哼。
“得马上组织人把老熊送到区医院去,他这上嘴唇必须做缝合手术,我们医院做不了。”饶师娘对赵校长说。
听饶师娘这样说,赵校长马上组织几位年轻老师,将一张凉椅绑上两根竹子,做成一副担架,准备将熊老师往下两区医院抬。从仁和到下两五十多里地,送重病号一般都靠人抬。即使由几个年轻力壮的人轮换着,也要抬六七个小时。
 “不抬,我自己走。”熊老师坐起身。
“你伤得这样重,不坐担架怎么行?别犟了,上担架。”赵校长坚持道。
“学校本来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抬我上医院,全校老师都要耽误上课。”熊老师不答应。说着,一手拿一大团纱布和药棉捂着嘴,一手扶着饶师娘的肩膀站起身来。血很快将纱布和药棉浸透,从手指缝往外冒,顺着胳膊肘往下流,滴得衣服裤子上全是血。
“你摔成这个样子,还能自己走吗?走不了嘛。”赵校长坚持要熊老师上担架。
“你放心吧。我走不快就走慢点。一边走一边歇,肯定能走到下两医院的。”说完,试着走了几步,真还勉强走得。
“饶医生,既然熊老师不愿意坐担架,那就辛苦你一趟。我再派一个老师跟着,送他到下两,你看路上还要作些什么准备?”
“带一壶开水,再带点白糖,我再回去给他拿两支葡萄糖,怕他在路上再发生低血糖休克,要多给他补充水分。”饶医生说。
“那就赶快准备,抓紧时间早点出发。”
听送熊老师到下两区医院的周老师回来讲,熊老师确实伤得不轻,嘴被摔成了“兔唇”不说,牙齿掉了四颗,还伤及牙龈,估计至少要住半个月医院。我们也作好了熊老师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的思想准备。可仅仅过了两天,熊老师就在饶师娘陪同下,出现在操场上了。
“熊老师回来啦!熊老师回来啦!”全班同学一见熊老师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熊老师,你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赵校长握着熊老师的手问。
“唉,住不惯啦,这么多学生等着我呀,我回来一边上课一边休养。”熊老师平时说话就轻言细语的,现如今嘴唇上的伤口缝合才一天多,还要过好多天才能拆线,兔唇又红又肿,翘得老高,两个眼眶青紫,说得难听点,活像电影中的那个猪八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最让人看不习惯的,还有他那缺了四颗门牙的豁嘴巴,黑洞洞的,说话跑风漏气,更是声细如丝了。
“饶医生,这就是你的责任了。熊老师摔得这么重,你怎么就不让他多住几天呢,至少也得等他把线拆了才回来啊。”赵校长责怪起饶师娘来。
“他那个倔牛脾气能听我的?到医院刚把伤口缝合上,输液瓶才吊一天,他就吵吵着要出院。医生不准他走,我也不准他走,可他就是要走,说学生要等着他回来上课,好像离开了他这个老师,你们学校就要黄台子似的。”饶师娘把熊老师狠狠地白了一眼,向赵校长诉苦。
“这事确实不能怪她,是我自己坚持出院的。到下两医院把伤口一缝,把液一输,头也不晕了,嘴巴也不那么痛了,住在那里总感到磨皮擦痒。反正公社医院也能输水,需要输水我去吊几瓶就是,伤口长好了需要拆线,这事饶东芳能办,让她把线一拆就完事。所以,我就回来啦。”熊老师对赵校长说。
“你呀,真是的……虽然回来了,可伤口还肿得厉害,课先不要上,还是以休息为主。”赵校长边听边摇头。“饶医生,那就辛苦你啦,好好帮我们把熊老师照顾好。”又转身向饶师娘交代。
熊老师肿着嘴回到了学校,赵校长让他先好好休息,可他一天都没有休息,回来后该上课时给我们上课,自习时陪着我们自习,晚上还要照顾住堂生睡觉。至少半个月后,他那翘着的嘴巴才逐渐消了肿,可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而他那缺了的四颗门牙,直到过了一个月才装上一个活动的塑料义齿。
也全靠熊老师身体底子好,摔那么重,虽然破了相,但没伤着骨头,连轻微的脑震荡都没有留下,真是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