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要了解一个国家，先必须切实了解其历史以及文化，中国也不例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首次到中国的时候，我认为中国是个社会主义国家，但其实她已经不是简单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是追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国家。我待在中国的数月并没有让我充分地了解其含义。
自从在北大读MBA以来，我开始接触中国的方方面面，并不断增加了自己对中国的了解。当我付出较多时间学中文时，我感到中文里模糊的表述实在太多。只有通过参考交谈的前后细节和语境，才能读出真正的意思。举个例子，“没办法”与“没问题”指的意思完全是相反的，但恰恰这两个意思也有相当重叠的部分。
迄今为止，我从未觉得自己真正了解中国。明明有规定，却往往有相应的办法能绕开这些规定，这经常让我摸不着头脑。后来，认识到中国文化是由“方形”和“圆形”形成并共存的文化后，我才开始了解为什么存在这样的现象。在紫禁城和四字成语里能看出来，方形强调“原则与秩序”，起源于“儒家思想”，而以“随机应变与变通”为代表的圆形则起源于“道家思想”。透过这样的理解，可以说表面上的规定属于儒家思想，而绕开这些规定的办法属于延伸的道家思想。
方形与圆形也可以代表“道”与“术”。这让我想起“三藏法师与孙悟空”。2005年我在新疆坐大巴旅游的时候，导游告诉我们旁边的一座山就是“火焰山”。我亲眼看到火焰山时颇为感慨，因为我没有想过《西游记》中的火焰山是真实存在的地方。火焰山脚下还有一根高十二米的“金箍棒”造型的温度计。当我看到如此大的“金箍棒”的时候，我甚至想到孙悟空或许是真实的人物。有一位韩国记者曾经用三藏法师和孙悟空说明中国人。可能他也来过火焰山了吧。他写道：为了取经去西域的“三藏法师”代表重视名分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而为了三藏法师的成功，与各种妖怪打斗的“孙悟空”则代表注重实利的中国人的思考方式。总而言之，要实现大义名分的三藏法师是道，通过打斗支援三藏法师的孙悟空是术。
由此，没有孙悟空的三藏法师只是“唐僧肉”，没有三藏法师的孙悟空也只是大闹天宫的“猴子”，但他们联合起来能做出杰出的成就。只有名分与实利、道与术并存之时才能圆满实现他们的目标。
以前我无法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词，但是透过“道与术”以及“三藏法师与孙悟空”，我终于明白了其含义。我觉得，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里，三藏法师就是社会主义，但中国认识到光靠三藏法师难以“取经”，所以她还把孙悟空叫出来了。如此，中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诞生了。
中国人的实用主义精神经常超过我的思考范畴。如今中国社会的很多现象仍然与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融合的传统不无关系，因为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结合，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闻一多先生在《关于儒、道、匪》一文中引用英国学者“在大部分中国人的灵魂里，斗争着一个儒家，一个道家，一个土匪”的话。我觉得最明显的还是前两者，并且它们如同难兄难弟。虽然很多人感慨中国已经失去了其传统文化，但是在我看来它的思想依然在中国人的思维中延绵不断。
一、越是中国的，越是世界的——由《功夫熊猫2》谈中国的世界化
看《功夫熊猫2》的时候，我再度被中国传统吸引了，特别是开场的皮影戏非常美丽。这部电影虽然在中国遭遇了一些抵制，但是仍然受到了许多中国观众的青睐。
其实《功夫熊猫2》不但在中国，而且在很多国家深受观众的喜爱。从2011年5月末开始上映以来，它在韩国、俄罗斯等九个国家成为了票房冠军，并在很多国家创造了动画片的新纪录。观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和许多中国观众一样，觉得《功夫熊猫2》完全像是个中国电影。它让我不由得好奇美国人是如何将中国元素这么完美地展现出来的。不少中国媒体称《功夫熊猫2》在中国的成功和影片中的中国元素不无关系，这部动画片很大程度上是为中国观众的审美而制作。不过在我看来，好莱坞之所以能制作这部电影，也是因为他们牢牢掌握了歌德所说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的精髓。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韩国常听到的一句话：“越是韩国的，越是世界的”。1993年，金泳三总统就任后大力提倡“世界化”，而且采取了加大市场开放程度、加入“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等措施。当时世界化的热潮一度让很多人觉得韩国传统是已经过时且失效的。后来，不少人意识到盲目的世界化反而会弱化韩国文化的魅力，并开始提倡“越是韩国的，越是世界的”的口号。我挺喜欢这个口号，而且觉得它很有道理。举个例子。2005年，在韩国釜山举办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会议的时候，在一次晚宴上，主办方给各国首脑提供了具有韩国传统风味的、很辣的泡菜。考虑到可能有部分首脑不吃辣，酒店本来准备提供不辣的白泡菜，但是他们还是觉得最传统的泡菜会讨各国首脑的喜欢。晚餐后各国首脑对泡菜的赞叹证明了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中国近十年经过了堪称“沧海桑田”般的变化。我觉得中国渐渐失去了自己的特色。至今，除了像北京、西安等历史气息颇为浓厚的个别城市之外，一般城市已经不太具有中国传统的氛围。我初到中国时，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每到一座城市就能感受到当地特有的氛围。但如今我到一座城市便发现它与我刚离开的城市并没有太大区别。以写字楼、购物中心和百货商场为代表的商业化让很多城市被同质化了。为了追求城市化、经济发展，很多城市都放弃了自己的个性。这也使得在很多城市里已经不容易找到中国传统的味道，貌似它们都被束缚在抛弃过去而追求新面容的途中。
而九十年代末的中国与现在的中国有明显的差异。相对来讲，当时的中国更有传统的味道。我起初接触中国时的新鲜感和冲击，至今还是难忘。可惜的是，这样的传统逐渐在消失。当然发展是势在必行的、有利于社会的，因为它会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但是我们应该想明白什么样的发展才符合我们真正的要求。所谓世界化，在很多非西方国家里，被认为是西方化。我发现发展前的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统以及特色，但它们发展了之后往往都大同小异。这对整个世界来说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因为多元化的世界才会拥有融合的机会，并保持活力。中国的世界化也应该是通过展现中国元素以及传统才能达成的。这样，中国会使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在我看来，通过《功夫熊猫2》，梦工厂将现身说法，告诉我们一个心得：“越是中国的，越是世界的”。
二、“限外令”会阻碍中国电视剧的发展
日前广电总局下发通知要求，引进境外影视剧的长度原则上控制在五十集以内；境外影视剧不得在黄金时段（19：00-22：00）播出。继“限娱令”、“限广令”之后，广电总局又出台了“限外令”。由于韩剧长度较长且在中国广泛流行，相比日剧、美剧，广电总局的该通知似乎更加针对韩剧。然而，它反而让我担心起中国电视剧的未来。
中国观众为什么这么热爱外国电视剧，以至于广电总局要颁布“限外令”？答案谁都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大部分中国电视剧拍得还不够好，无法吸引大多中国观众。作为一名生活在中国的外国人，我是喜欢并十分愿意看中国电视剧的。通过观看中国电视剧，既能更加了解中国，又能提高中文水平，何乐而不为呢？问题是我找不到想看的电视剧，往往搜遍了所有频道后放弃。虽然一些电视剧拍得相当不错，如《男人帮》，可是这样的电视剧实在难得。前不久，我看到了《新西游记》后就心生好奇：这究竟是哪年拍摄的，特技效果还这么落后？后来我发现这竟然是2011年才拍摄的。
我们必须承认，人们都有一定程度的惰性，企业也不例外。没有竞争、没有来自外部的压力，我们很难自己主动驱逐惰性并追求创新。从这个角度来看，像“限外令”这样的行政保护只能减轻中国电视剧产业感到的压力，进而降低他们追求创新的动力。这样一来，最终受害者无疑是包括我在内的中国观众。
其实，广电总局的立场也情有可原。作为电视剧产业主管部门，广电总局要提高本国电视剧的市场份额也不难理解，但是问题在于它推进的方法。众所周知，韩剧在中国早已相当流行，它在中国及东南亚地区掀起了一股强劲的“韩流”。目前韩流不仅满足于亚洲，并且正在进军北美、欧洲市场。
关于“韩流”兴起的原因，韩国有几个说法。不过大多普遍认为：韩国前总统金大中任期时的“日本大众文化开放”给韩国提供了良好的发展机遇。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动画片、漫画以及电视剧等“日流”席卷韩国，甚至很多电视台都抄袭日本的电视节目。在当时的氛围下，他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吸引观众的眼球。因此，对于开放，文化界人士一般都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开放以后韩国大众文化会隶属于日本，进而我们会失去自己的文化。
正是这样的背景下，1998年金大中总统宣布称，将会对日本大众文化开放韩国市场。后来，很多媒体批评这将使韩国变成日本的“文化殖民地”，甚至有人骂金大中总统是“卖国贼”。时隔十四年，在文化方面韩国与日本的关系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2011年7月我参观了东京新大久保，在东京它是出了名的韩国城。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半左右，一家韩国餐厅的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在销售韩国明星DVD和相关商品的商店里人满为患。我想，1998年谁也没有想象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那么，什么原因使得“韩流”如此盛行呢？在我看来，最大的推动力莫过于竞争。假如当时韩国政府没取消对日本大众文化的限制，韩流很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具备竞争力，甚至恐怕现在还没有“韩流”这个词。
此次的“限外令”看似会扶持中国电视剧产业，但其实它会阻碍中国电视剧的发展。中国传统文化丰富多彩，充满着各式各样的题材和元素，这使得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空间巨大。然而迄今为止，其文化产业缺乏竞争并导致相关企业还没发挥其能力，中国电视剧也是如此。看似简单的路往往却让我们行走得更艰难，相反看似艰难的路我们走的时候却发现更为顺畅。对文化产业而言，“开放”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