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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日本人的中国观 完结

作者:[日] 内山完造 著;尤炳圻 译

一六钟之音

某年正月,在照例解放的三日间,到杭州去逍遥作乐。

有一天乘了小舟,受着不像是正月的温暖的太阳,游玩平湖秋月、孤山公园、湖心亭、三潭映月等处。午后三时左右,往参拜有名的南屏山净慈寺。古木森森中的古刹,正在重新建筑。和尚十分懂得生意经,听其引道,往观有名的该寺创建时候的故事的运木古井。在蜡烛的光里,见到了井中央的所谓锯余的大木,喝声好好,掷了5 个铜子,出门了。见门前的路旁石碑上,明晰地刻着“南屏晚钟”几个字,心中想着本寺的钟也是有名的西湖八景之一,不知不觉间,爬升上夕照之山上去了。曾因白蛇娘娘的故事,并高耸入云的巨人样的雷峰塔,而吸引过无数游客的;自巨塔倒坏之后,乏人访吊,真变成闲静的境地了。然由此山上瞭望西湖则又别有风趣。我无意中享受着好景致,睡在草地里,呼吸着虽是正月却一点儿风信都没有的温和的空气,眺望着高空中空悬的白月。

 

 

突然间,一下钟声响了,铿……,又一声铿……余韵充满了我的耳朵,像吸了进去似的。呀,妙音哪,这是南屏晚钟了。我感到这声音不是人撞击出来,而必系这钟在此环境内独自鸣着的。我恍惚入神地静聆,不禁想到了三井寺的晚钟。那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秋天的夕暮的事情了。由比睿山

(按:系日本名山,可俯眺京都及琵琶湖)归来时,于将近夕暮时参诣三井寺。也不知是谁撞的,琵琶湖的湖面上,渡来了一阵豪壮的铛……洪……洪……洪……洪……的钟声。我不自觉地战栗起来。因为在豪壮的声音之中,感触到了一种不可名说的凄惨之气的缘故。现在同属一人的我,卧在夕照山的夕阳里,听着西湖南屏的晚钟,听三井寺晚钟而战栗过的我,听着南屏晚钟却恍惚入神了。咦,这是什么道理呢,双峰已然耀着金色时候的我,这样耽思,钟的音色原来不同。一个是铛……洪……洪……洪……,一个却是铿……铿……的。前者的声音一伸一缩地响着,自然生了高低浮沉的调子。后者则只是向外扩大,扩大开了去,而不收缩,便渐渐消失了。前者的音色中带着一种哀味,不觉便令人生出一种诸行无常之感来了。

第一,钟的形状便不相同。日本所有的钟口都略向内缩而稍厚。反此,中国的钟却都像风铃样,敞开的,而且较他处薄。日本的钟楼的结构很堂皇,而且钟是高高地吊起,撞木也很长,而中国之钟则多在山门之一隅,或佛堂之一角,用极细的木杆架叠起来,吊得非常之低。撞木也一如玩具,很小。与其说是能使钟声成为浪音的撞,倒不如说是敲呢。

 

 

因为这许多条件,钟的音色就分为两样了。但实际上还有一种眼睛看不见的影响作怪,才是使声音不同的大原因罢。无论如何,寺的钟声,应该像三井寺好呢,还是像净慈寺好呢?回到宿处,吃罢晚饭,钟声仍不能离去我的头脑。

其后走马灯似的东走西看。试将在各地所见的中国的寺里佛像的颜面综合地思考了一番。想想,看了可怕的可怖的脸儿,连一个都没有。小孩子们进了五百罗汉堂里仍旧可以笑嘻嘻地玩着。踏着小鬼而立的钟馗的画像,也始终没有什么鬼气逼人之处。哼哈二将也罢,四天王也罢,既不可怕,更不可怖。也不知是究竟什么地方不中用,凝目注视他一会,便禁不住嘻嘻地笑起来了。总觉得其慈眉善眼的,不能令人起真切、肃正之感。即不能使人感到一种不苟味来。同时日本人的佛像,却充分地表现出他的不苟味来,不由得令人想还是后者较优。所谓不苟味这语句里,原一定含有可怕的意思的,所以日本所有的佛像,类多可怕可怖。站在他们前面,便有一种战栗之感了。岂仅佛像及艺术品之类如此呢,日本人的脸和身体上也凛然带着这一种不苟味的。在各国人可以一目了然的上海那样的地方,可以明白意识出来的事情,也无妨说即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相互长短优劣之处了。

话再转到佛教方面来。佛教之为物,本以圆满俱足为真谛的,由圆满俱足的本质方面看,豪壮呀,凄惨呀,恐怖呀,这等观感究竟相合不相合呢?令门外汉想来,似乎无论如何都极不相称。理想的佛像的面容,不应如此,而应非常静穆,即以圆满俱足者为优的。

 

 

见了日本的佛像,便想到其豪壮、凄惨、恐怖,究竟也是由不苟味生出来的。恐怕多半是佛像的雕塑家,在创作时,运用刀器时过分专念了,遂于不知不觉中,竟将圆满俱足的佛像的本质忘怀了的缘故罢。

钟音岂非也是同样的道理,才于不知不觉中,击出那可怖呀、抑扬不平的音色来了的呢?说何首乌是不老长寿之药,便专吃起何首乌来。说豆腐合于滋养,便专吃豆腐。大葱可生长精力,便专吃大葱。总而言之,偏性子凝着在一件事情上,而忘其综合之为优的我们的特质,未能言必不如此也。

以不肖如邬其山,而放谈起艺术宗教来,实在太冒昧僭妄了。请看作脱线的漫谈,而加以宥恕。

 

 

一七赌博之概念

古人的说话真有至理。地不同则欲亦异,在日本内地这句话尽人都知其可以适用,而一到上海之后,益发可以理解得这句话的意思,而佩服其说得透彻了。简单说来,日本人所说的东洋人,是泛指日本人、朝鲜人、中国人、印度人以及其他位于亚细亚洲东部的国家的人民的,然而中国人所说的东洋和东洋人的意义则大异。东洋只是指日本一国,所以东洋人就是日本人。

顺便再写几句,“日本”这两个字,岂非与“日出国”,最初原同为中国浙江省东海岸和福建省东海岸的人们所用的呢。

岂非因为是浙江福建一带东海岸的居民,见每天太阳都从东方的海上升出来,于是想象着有一处太阳所出自的地方,而遂呼作日本以及日出国的呢。

现在这些地方的人们的日本两字的发音,虽然明明是Nippon(pon 的发音略不清晰),或Yapon,但我国的人们,若呼日本或曰日出国的话,应该是指在日本更东方的地方才

 

 

是。因为从日本看来,太阳出来的地方在日本的更东方也。

闲话休题。

日本人所说的赌博的观念,是指一切以金钱为赌而争胜负的事情。此种概念,不待说是国家的法律所教示的。总之,若以橘子或糖点为赌,便不能谓之赌博,只是一种消遣。

《中国旅行记》呀、《中国谈》等等里面常常写道,中国是个没有法纪的国家。他们说国家的法律上,明明禁赌,对于赌犯,皇皇地定了罚条。然而事实上督军公署里面,兵营里面,甚至于警察厅里面,也恬然赌博而无所顾忌。再问问时,则说因为他们毫无顾忌地在任何机关,甚至警察厅里赌钱,身为官吏警察,而争着胜负的缘故(最近则已没有)。见了这样的事情才说那话似乎不能说是无理了,但此即所谓地不同而俗异也。

忘了中国这地方,不复是日本了。因为完全依了日本式的想法,所以把中国想做无纪律的国家了。但是应该考虑一下地不同则俗亦异。然则俗又如何异法呢?再进一步看便好了。

中国在法律方面,是明禁赌博的。但其赌博的概念,则和日本的概念相差得太远了。中国人把橘子糖点以及金钱看作无甚分别的简直以为是相同的东西。消遣和赌博的不同,需依胜负的人来决定的。

即使在以金钱为赌而争着胜负,但若参赌者纯为家族,或友人,或亲戚,又或宾客的时候,那么完全作为消遣解释的。

 

 

然或一座之中,有一个将赌钱输赢的事,作为职业,即所谓黑人的赌徒混在里面的时候,那才算是真正的赌博,而为法律所禁的了。但中华民国于革命之后,曾一度仿日本的办法,而规定凡以金钱输赢者,便作为赌博犯处刑,但因到处行不通,而将此法律复加修正,仅认在公共场所以金钱争胜负的行为为赌博。但这样仍旧不便,而作第三次修正,听说又和日本同样,凡以金钱输赢者,一律作为赌博犯处刑了。但高等法院的某法官给加以解释道,法律虽然如此规定,实际上却并不依此条文裁判的。

不论法律如何修改,一般人总依旧保持着从来对于赌博的概念。因此,依这种概念,唯有以人作中心,才有正确的判断了,如何?

 

 

一八关于洋纱

恰在10 年前,日本的洋纱商,计划着将洋纱输入中国,结果组织了庞大的宣传队,自华北南下而到了上海。

包定了先施公司的食堂,即东亚酒楼,柬请中方的商人不下数百名,招了全市的妓女,开了一个盛大的晚会。当时并令所有的妓女,一律穿了特制洋纱的中国服。自南京路为始,各大商店的样窗里面,都全部陈列着洋纱。总之,宣传费所耗,约达数万元之巨,可谓盛极一时了。

当时被委作其总代理店的某洋行内,有我的一个朋友在。某日那友人来寓,谈到了洋纱宣传的盛况以及将来销路的有望等等话语。我自己以前因曾充过大阪一洋纱店的小伙计,故迄今一听到洋纱,犹感到十分亲切的。

听了某友的叙述之后,我说:

老实讲,我在报纸上一见到洋纱大宣传的消息,便立刻觉得其将失败的。现在又听了你的叙述,不幸仍旧觉得不行。请容我解释。

 

 

于是我又说了大略如下的话:

在日本一切货物总是以投向二流生活者销售得最多。因为过二流生活的人既买,同时三流生活的人也买,而一流生活之中的几成也肯去买的缘故(三流生活的人愿买,有其理由,另当别论)。洋纱之为物,较布价高,而较绸值贱,亦即投向二流生活的物品了,所以成为在日本销售得最多的货物之一。因为能如此畅销于日本,所以能想象其也畅销于中国罢(虽当还有其他理由);于是才扩大宣传起来的罢。我认为这实在是毫无研究而致成的结果了。

中国的生活者,仍一如日本,多可区分出一流生活、二流生活和三流生活来。又一如日本,一流最少,二流较多,而三流属于大多数。但话虽如此,以为洋纱在中国能如在日本似地畅销,则是大误了。

何以呢?大体说来。中国虽有一流二流三流的生活者,但这是就收入方面看;支出即消费方面说来,不如区分为二流的更适当。即成为一流和三流。

二流生活者此时属于何者呢,极少数可归入一流,而大多数则属于第三流。这点是和日本大不同之处了。

是如此的,中国一流生活者的为绸,三流生活者则是布了。

所以运了比布价高、比绸价贱的洋纱来时,究竟想以哪一种人为顾客呢?请问。我说不行的根本的理由便在此。就这点来讲,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呢?譬如能不能将洋纱的价值落到和布一样呢,或者能不能使洋纱做得和绸子一样漂亮呢?若可以把以上任何一点改良成功,便罢。否则在中国的销路,总归不行。

 

 

此外,洋纱有易遭虫蛀的大弱点,也是不为中国人所喜的大原因了。

我的说明,颇使某友兴感。有别的原因也未可知,总之洋纱终于不幸地惨遭了失败。

然而有趣的事情是,其后日本的棉布(形押棉布)等,输入中国很多。日本的花绸(友仙模样)也流行起来(关于此事,当尚有其他原因)。我以为这两种倾销,便是洋纱的替身了。因为花洋纱和花绸的花样(友仙模样)虽同,但绸的价值较易为虫蛀的洋纱为高,且不妨重染,所以爱用花绸。而三流生活者呢,则同为友仙模样的印花棉布流行起来。

这不是偶然的。可以区分作一流生活和三流生活的中国的消费生活,依然是绸和布两种,不许有中间物存在的。洋纱之所以失败,正是当初不加以注意研究的缘故。

 

 

一九饭店之二景

现在上海的人口,据称有340 万。而上海实为世界人类的展览会场。都说有世界三十余个国家的人民集居着。但340万人中的330 万人以上,是中国人。所余六七万的外国人,虽说是属于三十多个国家了,但问问住在上海者,有谁真见过三十多国别的人民呢?恐怕说看见过的人连一个都没有罢。原无怪其然。六七万的外国人之中,日本人占最多数,约3万人,英国人(印度人亦算入)或俄国人占第二位,顺序而下则为美国(菲律宾人亦算入)或法国、德国、葡萄牙、西班牙等等。凡此诸国的居民,最少当不下数百人。但除此以外的诸国,或只数十名,或只十名,甚至仅仅两名一名的国家也有十来国,所以一若亲眼见过似的喊着展览会展览会的话儿,其实不过是那么说说罢了。试将上海居住者的收入大别为一流二流三流时,则仍成欧美人一流,日本人二流,中国人三流之势。今日的俄国人,恐怕相当于中国人的收入罢。

 

 

将此大别应用于饭店时,则为洋餐、日本餐、中国餐及俄国餐了。若问餐价,以何者最高时,则曰日本饭店,其次曰西洋饭店(欧美人经营者),复次曰中国饭店,俄国餐和中国餐是差不多的。最美洁,即眼睛的烹调,为日本餐。最香,即鼻的烹调,为洋餐。最鲜,即口腹的烹调,为中国餐。俄国的烹调,于此亦是近于中国餐的。中国人及俄国人,收入和饭店的价目是成正比例的。欧美人也是正比例罢。却独有日本人在收入方面属于二流,而饭店的餐价竟居最高,完全成了反比例之势。我因既不懂英语,复不悉俄语,所以只得抛开欧美人和俄国人的事情不谈,而只就日本人中国人来说说。以下一论两国烹调之差异,或可作为参考之一助乎。

进了围着高而长的墙壁的堂堂的大门,穿过广大的植着树木的庭园,而到了电灯耀目的宫殿样的屋口,被穿得极漂亮的衣服的侍女引道了上去。说着极敬重的问候语,领至二楼的客室内,金糖纸的金屏风,铺着新席的大广间,仰望时,萨摩杉的四方形的天花板,楹上的巨额,是贯名海屋氏的真迹,床之间里所悬的悬轴为竹田的山水,青瓷的香炉中轻绕名香,古铜的花瓶内插着一枝寒椿。摆好了的坐垫,一触到我们的手足,是清脆的八反织,桐胴的手炉,镀银的茶桌上面,放着九谷烧的茶具,漆金的膳碗,有田及清水烧的盘子里装着红鬣鱼和白鲟鱼,呜呼,何其美乎,诚哉,所谓眼睛的烹调也。是彻头彻尾的美洁的烹调呀。这实是日本饭店不可不日夜精益求精的地方了。

车马的往来都不自由的街上,并轩而立的饭店的入口的一方,两三个着了油博士的衣服的人,靠着桌子,嗯地拧着鼻涕,剥着虾仁儿呢。院子里一个睫臌的家伙,嘴里高声喝嚷着什么,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又有两三个似乎命令一切的人,郑重其事地打开了账簿,涂着蚯蚓式的文字,从厨房里吹来了一阵蒙蒙的油烟,客人先被卷在烟里,一走到楼上,油博士的茶房,突出了油光光的脸儿问道:先生几个人呀?

 

 

领客进了屋子。虽名曰屋子,其实只是用高足障目的油饰的木板阻隔起来,四叠半见方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拿进来一块圆板架在桌子上,再摊上一块红布,就变成八仙桌子。送过手巾把来,多半已是污浊的茶色了。桌子上装得有水果、糖点,还有西瓜子。

不久,摆上了4 个冷盆。象牙筷子永远是茶色的。接着端出了各色炒菜、炸菜、烤菜、素菜、荤菜、汤等等,在我们眼睛里看着美的东西是极少极少的,尽摆些一见便十分不痛快要作三日呕的肴馔,而且盛菜的碗碟,缺口的碎边的也照样摆了出来,益发心里不舒服了。

厨房的隔壁便是茅房,污水不分彼此地在一块流,这样的话原是不说出来的好,而中国饭店却实在毫不注意这种事情的。

但是,仅用眼睛看看,或仅用鼻子嗅嗅香味,原不能便说触到烹调的本质了的。无论如何,总须吃进了嘴之后,才能说是触到它的本质的。因此,日本餐只能供日本人赏味(除了烤肉之外),反之中国餐则流行于世界的食桌,且令傲慢的欧美人都不得不挥着泪,绝口称赞道中国餐实是世界第一的烹调了。这证实了什么东西呢?

 我自己一面写着,一面想如此值得深思的事太多了。敢请不要过分相信人家的中国谈,暂勿对中国加以冷笑,施以恶骂;先自尝尝看,咀嚼咀嚼看!

 二○.对于商品之注意

中国和日本关系,越来越密切了。不仅是政治方面、财政方面为然,商业方面也属同样也。

因此,想作今后欲以中国人为对象而在彼地图发展的诸君的小小参考,而谨为这篇短文。什么都是一样的,想将一种商品输入中国时,先要自己想想准备卖出的商品,是卖给哪一些中国人,此事有先决定的必要。又欲将已在日本有相当销路的货物开始输卖到中国去的人们,先对于自己的商品,可成为中国哪一些人们的适当的商品这问题,不加以研究不行。

例如,男呢,女呢,儿童呢,或者以有产者为目的呢,中流生活者为目的呢,再不以下层生活的群众作对象呢。将此决定之后,才可订出适合于其顾客的价格来。从来日本商品之输贩入中国而不能成功的大多数原因,是基于未注意及这两个条件。常听人说,贩入中国的商品宜先考虑用什么商标哪。这点我也明白的。但我却更想说,对于商标,除非是中国人所厌恶的,当然非避用不可之外,否则可以无须那么多关心的。商标,倒是在日本实极必要呢,我想。中国人的生活一向是立足在彻头彻尾的实际上面的缘故。像与商品本身并不发生多大关系的商标之类的事物,并不是很注意。而中国人对于与商品直接有关系的定价,又其货色,则异常加以考较了。

例如,一向销路极广的仁丹、清快丸之类定价划一不二的东西,在日本内地必须分为5 钱包、10 钱包、20 钱包、30钱包、50 钱包等种,反之,在中国则只可分5 钱包和50 钱包两种,便和日本大大不同。

又如与我有了20 年关系的大学眼药,其始以定价10 钱

(日本同样)卖出的,大正八年(1919 年)排日货的时候,涨到和现在一样24 钱1 包。而实际上,定价10 钱时的大学眼药却大大失败了。因为分析中国人来看时,得有产、中产、下层3 种(大体上说)。有产的人们不待说,不管10 钱50 钱(甚至于1 元),只要货色好便买了。中产的人们呢,10 钱20钱,乃至50 钱,要买也并非买不起,但是这些人们在收入方面虽然是中产,而于支出方面却近于下层人们的生活的缘故,买虽买得起,却轻易不拿出钱去买的。说到下层的人们,一日的收入,平均不过6 角左右罢(上海的劳动者的收入),而需维持四五个家族的生活。故家族中偶有一人眼角略生了些毛病,便出10 钱去买眼药,事实上是办不到的。如此说来,10 钱的大学眼药,究竟将卖给中国哪一部分人们呢?下层买不起,中产者近于下层的生活,不肯出10 钱买,则大学眼药的主顾,只有极少数的有产者了。唯以中国之大,有产者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卖虽然卖得出去,到底卖不出多少钱来。遂与每年所消耗的广告费不能平衡了。我之此种苦经验,究竟证实了什么事情呢?贩输商品给中国人时,先得知道是目的在少数有产阶级呢,还是多数的中下层阶级。若采取前者时,则价值不妨提高,而货色必须优良。若目标为中下层阶级时,则货色略粗恶些还不妨事,价格必须要定到下层生活者买得起的程度才行。

我基于中国人的生活是彻底的实际的这一点,所以才说贩卖到中国去的商品,与其在商标上考究,不如多注重在价格的高低也。约15 年前,我曾向横竹商务官面陈过这种论调的。那时候我似乎甚至谈中国是没有中产阶级,其实错误了。自己都诧异那时何以竟那样的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