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皮特 时期和维也纳会议以后,人们熟悉的帕默斯顿勋爵的笑声——怪里怪气刺耳的“哈!哈!哈!”连同这笑声的回响——在皮卡迪利 一带已不再能听到。约翰•罗素勋爵已经老态龙钟;德比勋爵踉踉跄跄地下了台。新的一幕开始了,新的主人公——格莱斯顿 先生和迪斯累里 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争斗 。维多利亚以她对政治始终如一的热情和兴趣,从她所据的最佳位置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她的倾向是人们始料未及的。格莱斯顿先生是她尊敬的皮尔的追随者,并得到过艾伯特的承认;迪斯累里先生则曾用极其恶毒的手段促使罗伯特爵士倒台,而且亲王曾说过:“他的气质中没有一点点绅士的成分。”然而,她对格莱斯顿先生既不信任,也不喜欢,且这种厌恶之情与日俱增,对于此人的对手她却信任、尊重、关爱有加,即便是墨尔本勋爵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当维多利亚发现在政府人员中只有这位托利党大臣一人了解她对艾伯特去世的感受时,她对他的态度突然有了改变。讲到其他人时她会说:“他们可怜我,不是同情我的不幸。”但迪斯累里先生理解她,他的吊唁完全采取对死者歌功颂德的形式。女王说,他是“唯一能正确评价亲王的人”。从此她对他表示出特殊的好感。在威尔士亲王结婚时,赐予他和他夫人圣乔治教堂里两个人人向往的席位,还邀请他在温莎逗留一夜。艾伯特纪念馆拨款问题交由下议院讨论时,迪斯累里作为反对党领袖发表雄辩的演说支持这一项目。他得到的奖赏是一册白羊皮装帧的亲王演说集,上面还有女王亲笔题词。他在感谢信中“大胆触及一个神圣的问题”,字里行间以忠诚的语气非常巧妙地与收信人的感情相呼应,细数艾伯特绝对完美无缺的品行。他说:“亲王是迪斯累里从未见过的唯一一位能实现的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能达到这一点。他身上既有男人气概,又有极度的率真,既有骑士风度,又有古雅典学园的智慧。英国历史上堪与之相比的只有菲利普•锡德尼 爵士一人。他们同样高贵优雅,同样博学多才,同样刚柔相济,同样罕见地兼有浪漫的活力和古典的稳重。”谈到他自己和亲王的相识,他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高兴的事,充满美好的回忆,而且如他所希望的,将在他的余生中一直起安慰和激励的作用。”这些话的深刻和精到使维多利亚大为感动,从此以后在她的关爱下迪斯累里的地位得到了保证。1866年保守党执政,迪斯累里担任财政大臣和下议院领袖,他的地位必然使他和女王有更为密切的联系。两年后,德比勋爵辞职,维多利亚怀着无比喜悦之情,以罕见的礼数欢迎迪斯累里做她的首相。
然而,迪斯累里掌权仅有动荡不安的九个月时间。下议院中占少数的内阁,在大选中倒了台。但是,在这短暂时期结束之前,把女王和她首相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了。现在,他们之间已不再是感激的女主人和忠诚的仆人之间的关系,他们成了朋友。他的公函,正如克拉伦登勋爵指出的,“用他最擅长的小说文体”书写,成了政治新闻和社会传闻的生动记录,其中总不难看出他的个人特点。维多利亚很高兴,她说她一生中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信件,她过去根本不知道。作为回报,春季来临时她给他送去几束亲手采摘的鲜花。他赶紧送她一套自己写的小说。对此,她说她“非常感谢,而且十分珍惜”。后来她自己也发表了《我们在苏格兰高地生活的日记片断》。据说,首相在这个阶段跟女王谈话时经常说“我们作家,陛下”。在政治问题上,她是他坚定的支持者。“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像反对党那样办事的。”她写道,当迪斯累里内阁在下议院被击败时,她“对下议院的做法实在感到震惊,他们确确实实在损害君主立宪制的声誉。”她对内阁变更的前景担忧。她怕如果自由党坚持废除对爱尔兰教会的支持,那么她的加冕誓言可能会起妨碍作用。但内阁不得不更迭,维多利亚失去了宠信的首相。为了安慰自己,她赐给迪斯累里夫人贵族头衔,不过这也是徒劳的。
当女王的敕令送到哈登 时,格莱斯顿先生穿着衬衫正在砍一棵树。他读完敕令说“意义非常重大”,然后继续砍他的树。他在日记中袒露的内心世界就更加清楚了。他写道:“看来全能的上帝出于自己的某种目的,支持并宽恕了我这个自知不值一顾的人。荣耀归于上帝。”
然而,对于上帝的意愿女王和新首相的看法并不相同。她不相信,在格莱斯顿先生决心实施的彻底换班计划中有什么神的意志。但她能做什么呢?格莱斯顿先生能量极大,在下议院中拥有强大的多数派,是无可抗拒的。有五年之久(1869—1874),女王发现自己被一系列改革造成的动荡不安的氛围所包围——爱尔兰圣公会和爱尔兰土地制度的改革,教育改革,议会选举改革,陆军和海军体制改革,司法行政改革。她反对,她力争,她极为愤怒……她感到,如果艾伯特活着,事情绝对不会弄成这样。然而,她的反对和她的抱怨都无济于事。仅仅处理那些源源不断向她涌来的大量公文,就使她精疲力竭了。冗长而复杂的爱尔兰圣公会法案稿送交给她时,还附着一封格莱斯顿先生的说明信,此信用四开信纸写得密密麻麻,长达12页。她简直陷入了绝境。她看了法案再看说明,看了说明再回头看法案,实在弄不清究竟哪一份更叫人糊涂。不过她得履行她的职责:她不仅需要看,还需要做笔记。最后,她把这一大堆纸交给正好呆在奥斯本的马丁先生,要求他做一个内容摘要。看了他的摘要后,她的反对倾向就更明显了。但是,政府有强大的力量,她竟然不得不敦促反对党调和妥协,免得更糟的事接踵而来。
就在这次危机中,当爱尔兰圣公会前途未卜之时,维多利亚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另外一项改革建议上。那项建议是允许海军水兵蓄须。“不知蔡尔德斯先生对胡须问题有何见教?”女王焦急地写信给海军大臣。总的来说,女王陛下赞同改革。她写道:“她个人觉得可以蓄须,只是不要留八字须,因为八字须外观很像陆军士兵。因而,最好还是像建议所要求的,留全部胡须,只是应该短些,并保持清洁。”女王又考虑了一个星期,才写了最后一封信。她希望“对胡须问题提出一条附加意见,即决不允许只留八字须而不蓄下颌的胡须。这一点必须明确。”
对海军的一些改革可以容忍,而对陆军的侵犯则是严重得多的事了。自古以来,陆军和王室之间一直有着特别密切的关系。艾伯特用在处理陆军琐细事务上的时间和对陆军的关心,甚至比研究湿壁画制作法、比设计济贫卫生小屋所花的时间还要多。如今时过境迁,格莱斯顿先生的命令已经发出,总司令将不再直接隶属国王,而要从属于议会和陆军大臣了。在自由派的所有改革中,这是最令维多利亚愤慨的事。她认为,这一改革是对她个人地位的攻击,是对艾伯特个人地位的攻击。然而她无计可施,首相仍然为所欲为。当她得悉这个可怕的人还计划进行另一项改革,将废除买卖军官职位的做法时,她只能认为,那本是早就可以预料的。一时间她指望上议院能有回天之力。上议院的议员们以出乎意料的劲头反对这项改革,但是,格莱斯顿先生比以往更意识到上帝支持他,他准备好了一条巧妙的对策:买卖军官职位原本是经国王敕令批准的,它现在同样也应由国王取消。维多利亚面临奇怪的进退两难境地:她并不喜欢废除买卖官职,但她被要求行使君王的权力来废除买卖官职,这倒是很合她的口味的。她没有犹豫多久,当内阁提出要她在正式文书上签署时,她欣然照办了。
格莱斯顿先生还有一些事也像他的政策一样难以接受,而且更令维多利亚不快。她不喜欢他对待她的态度。这倒不是说,格莱斯顿先生在和她交往中有什么不礼貌或不尊重的地方。相反,他在和君王的交谈和通信中,异乎寻常的崇敬溢于言表。确实,在他奇特的一生中,保守主义给他难以捉摸的性格涂上了意想不到的色彩,他以根深蒂固、充满狂热的保守主义思想,透过近乎宗教虔诚的敬畏,把维多利亚看作是古老传统的神圣体现——英国宪法中必不可少的要素——议会法案认定的女王。但不幸的是女王对这种颂扬并不赏识。“他对我说起话来就像在公众集会上演说一样。”这众所周知的怨言不论是否可靠——这话的措辞倒有点儿像警句,不像真是维多利亚说的——但无疑表达出了她反感的基本要素。她不反对被人看作是一种制度的体现,她就是这种制度,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她也是个女人,仅仅被人看作是一种制度的体现是难以忍受的。因此,格莱斯顿先生所有的热忱和忠诚,过于拘礼的言辞,腰弯得低低的鞠躬,谨小慎微的言行,统统都徒劳无功。他忠诚得过了头,进而盲目奉承起来,把他敏锐的才智、广泛的知识以及只有他才具有的一本正经的热忱,一股脑儿加到他所崇拜的对象身上,于是误会便彻底形成。真实的维多利亚和这位以格莱斯顿形象出现的怪神之间产生了不和谐,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她不舒服和讨厌的感觉终于变成了明确无误的憎恶,尽管她礼貌依旧十分周到,但她一刻也不妥协;而他那方面则感到沮丧、困惑和屈辱。
不过他的忠诚仍然没有动摇。内阁开会时,首相常充满极乐的想象,以朗读他收到的女王信函开场,女王在这些信中阐述了她对有关议题的看法。这时会场寂静无声,格莱斯顿先生用深沉庄严的声音,一封又一封地朗读女王的信,连同信中大量的着重点、惊叹号以及语法特点,没有一点遗漏的。从来没有人发表任何议论来干扰朗读,在适当休息一会儿之后,内阁才开始讨论当天的事务。
皮特(William Pitt,The Younger,1759—1806),英国首相,于1783—1801年、1804—1806年两度组阁。
皮卡迪利为伦敦西区一条大街,以拥有许多时髦的商店、俱乐部、旅馆和住宅而闻名。
格莱斯顿(William Ewart Gladstone,1809—1898),英国自由党领袖,曾四次任首相(1868—1874;1880—1885;1886;1892—1894)。
迪斯累里(Banjamin Disraeli,1804—1881),英国保守党领袖,曾两次任首相(1868;1874—1880),也是作家。被封为贝肯斯菲尔德伯爵。
英国在1815年后经历了一段政党混乱时期。1865年首相帕默斯顿去世后,英国出现了两个政策明确的大政党:格莱斯顿领导的自由党和迪斯累里领导的保守党,他们相互斗争了12年。
菲利普•锡德尼(Philip Sidney,1554—1586),英国16世纪诗人,亦为廷臣和军人,著有《阿卡迪亚》、《五月女郎》和文学评论《诗辩》等。
哈登为格莱斯顿的家乡,是威尔士克卢伊德郡阿林和迪赛德区的首府。
二
虽然维多利亚不欣赏首相对她的态度,但她发现首相的态度也自有它的用处。民众对她难以解释的隐居生活不满,这种不满多年来不断增长,如今以新的令人惊恐的方式爆发出来。共和主义到处流传。由于拿破仑三世覆灭和法国共和政府建立,激进的主张在英国受到了激励,突然变得比1848年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为极端,也第一次几乎达到受人尊敬的地步。宪章主义曾经完全是下层阶级的事情,而如今,议员们、有学问的教授们以及名嫒贵妇,都公开承认这最具颠覆性的观点。君主政体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受到攻击。它的一个致命点受到了攻击,人们说它过于浪费。有人问:国家花费在王室身上的巨额开支,能为国家带来什么好处?维多利亚的深居简出给这种论据提供了讨厌的把柄。有人指出,王室的礼仪作用实际上已经消失;棘手的问题是,是否还有其他作用在继续发挥,值得每年花费385000英镑呢?王室收支情况受到了仔细审查,还出现了一本名为《她用这些钱做什么?》的匿名小册子,以极为明显的恶毒用意摆出王室财政状况。小册子指出,王室年俸中每年拨出60000英镑供维多利亚私人使用,但这笔巨额年俸的其余部分,照法案规定,也供她“支付宫室的开支并维持王室的体面和尊严”。显然,自亲王去世以后,这两方面的费用必然大大减少,人们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每年拨给王室的巨额钱款没有按照议会指定的用途使用,而是落入了维多利亚的私囊。这笔私人财产的准确数额不可能弄清楚,但有理由认为,那是一笔庞大的资产,也许总数可达500万英镑。小册子对这种状况提出抗议,而这种抗议言论又一再地在报纸和公众集会上咄咄逼人地反复出现。尽管对维多利亚财产的估计肯定过于夸大,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是一位极为富有的女人。她大概每年可以从年俸中省下20000英镑,王室直辖领地的收入稳定地增长着,她继承了丈夫留下的一笔可观的财产,1852年怪僻的守财奴约翰•尼尔德先生又遗赠给她价值50万英镑的一份产业。在这样的情况下,1871年她要求议会为路易丝公主与阿吉尔公爵的长子结婚拨30000英镑嫁妆费及6000英镑年金而引起社会的强烈抗议,也就不足为奇了 。
为了争取舆论,女王亲自宣布议会开幕,此议案几乎以全票通过。然而,几个月后,她提出的另外一项要求:阿瑟王子到了法定年龄,希望国家批给他15000英镑的年金,则使抗议的呼声重又高涨起来。报上充满愤怒的指责,布雷德洛在特拉法加广场一次规模空前的群众集会上怒斥“乞丐王子”;查尔斯•迪尔克爵士在纽卡斯尔的激进派会议上就此事详细阐述了他个人的见解。王子的年金最终在下议院获半数以上票通过,但有50个人的少数派投票主张把年金减少到10000英镑。
对于这个令人不快的问题,不论哪一方面,格莱斯顿先生都表现了强硬态度。他绝不赞成他追随者中持极端态度的一派。他说女王的全部收入理应由她个人支配。他还论证说,抗议王室存款只不过是怂恿王室铺张浪费,他通过议会成功地使这些不得人心的年金得以批准。他指出,这是严格依据先例进行的。1872年,查尔斯•迪尔克爵士再一次在下议院提出指控,动议详细调查女王的支出情况并彻底改革王室年俸,首相竭尽所能运用他机敏的辩才支持君主。他大获全胜。在一片混乱中查尔斯爵士的动议不光彩地被否决了。维多利亚放下心来,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更加喜欢格莱斯顿先生。
这也许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难受的时刻。大臣、报刊、公众一起合谋找她麻烦,责备她,曲解她的所作所为,在各个方面对她表示冷漠无情和轻慢不敬。她告诉马丁先生,她是个“备受误解的女人”,她痛苦地向他抱怨,认为人们对她进行不公平的抨击,并表示“沉重的烦恼和忧虑,十年来繁重的工作,孤独无助,加上年岁增长健康不佳”,正在压垮她,“几乎使她陷于绝望”。情况确实悲惨,看起来仿佛她一切的一切都失败了;仿佛在女王和国家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对抗。要是维多利亚在70年代早期就与世长辞,世界舆论无疑会认为她是个失败者。
三
然而她活着,并争得了完全不同的命运。共和主义的爆发,实际上是一项奄奄一息事业的回光返照。自由主义的浪潮从《改革法案》以来一直平稳地延续着,到格莱斯顿先生第一次组阁时,达到了顶点。可是在那届政府快要结束前,这浪潮不可避免地开始衰退。这一浪潮的衰退,来得突然而彻底。1874年的大选改变了整个政治局面。格莱斯顿先生和自由党人垮了,而托利党四十多年来首次在英国获得无可怀疑的优势。显然,他们出人意料的胜利是由于迪斯累里的卓越才能和魄力。他不再作为一小撮军队的指挥官,而是作为一位凯旋的英雄,在鼓乐声中和招展的旌旗下重居要职。维多利亚也像对待凯旋的英雄一样,欢迎她的新首相。
接下来是六个激动人心、魅力无穷、幸福祥和、繁荣昌盛、浪漫多彩的年头。迪斯累里这位令人惊叹的人物,在70岁时,在经历了非凡斗争的一生后,现在终于把他少年时代最荒谬的梦想变为现实。他完全知道如何丝毫不差地领会女王的心意,他已经奇迹般地成了这位女王的仆人和主人。他看女人的心就像看一本打开的书。他的全部事业在于揣摸那些古怪的实体,这些实体愈古怪,他与之相处得似乎就愈轻松自如。不过贝肯斯菲尔德夫人及其疯疯癫癫的偶像崇拜,布里吉斯-威廉斯夫人及其木底鞋、胖身材、遗产等等,如今都已逝去,代替她们的是一位更加引人注目的杰出人物。迪斯累里以一个老手的眼光审视面前的事物,而且从不茫然失措。他洞察一切——环境和性格相互作用的复杂性,身居高位与个人傲慢的水乳交融,过分的感情流露,天真的观点,可敬而费劲的体面,对多彩而奇妙的生活的不恰当的渴望,单纯的智力局限,以及充盈在整体每一微粒中的神秘的基本女性成分。笑容漂浮在他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他称维多利亚“仙后”。这称呼使他高兴,因为,那个机智而模棱两可的词使他感到那么亲切,准确地表达出了他对女王的幻觉。斯宾塞 的这一典故令人非常愉快——唤起人们对格洛里安娜的美好联想。但是,他使用这个称呼有更多含义:这里暗示一种具有魔力和神话特征的小生物,同时也暗示一种与她性格其余部分十分不协调的矜持。他决心要让“仙后”从今以后只为他一个人挥动魔杖。不偏不倚是一种罕见的品性,而在政治家中不偏不倚大概更为罕见,然而这个老练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却具有高超的不偏不倚的本领。他不仅知道他必须做什么,也不仅仅只去做他必须做的事。他在听众席中也像在戏台上一样,以行家的浓烈兴味注意到有趣局势的每个特点,微妙的戏剧性事件的每一发展阶段,以及他自己完美表演的每一细节。
笑容浮现,然后又突然消失,他以东方式的严肃和东方式的谦卑深深一躬,便埋头于他的工作之中。他从一开始就懂得,和“仙后”打交道最恰当的入门之道就是反格莱斯顿之道而行之。而这样的方法当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没有习惯一本正经地做长篇大论的演说,或是絮絮不休的规劝或阐述;他喜欢在公务活动的路途上撒些鲜花,把分量沉重的论点浓缩成一句轻松愉快的话,把自己的想法以友好而知心的神态暗暗灌输给别人。他极有个性。他发觉,个性是开启“仙后”心灵的钥匙。因此,在与她交往中他总是使用带有显示其个性的口吻。他谈到任何国家大事时都带有一种亲切交谈的温馨。她始终是皇家妇女,受崇拜被尊敬的女主人,而他则是她忠实的、恭恭敬敬的朋友。一旦个人联系得以牢固地建立,任何困难都迎刃而解。然而,要使这联系顺利平稳地不断发展,需要特别小心的呵护:轴承需要经常加油。迪斯累里丝毫不怀疑润滑剂的作用。“你听说过人家管我叫马屁精么?”他曾对马修•阿诺德 说,“确实如此。每个人都喜欢受到别人的奉承。你与王室打交道,你就应当竭力奉承。”他说到做到,拍起马屁来无休无止,使尽浑身解数。他声称,“对我说来,没有任何荣耀也没有任何报酬,可以与获得陛下的恩宠相提并论,我的全部思想、感情、职责和关爱现在全都集中在陛下身上,我的有生之年除了为陛下服务之外再无其他奢望。如果不再服务的话,我将靠回忆一生中最有意义、最具魅力的这一段日子活下去。”“人生在世,”他对她说,“必须把自己的思想交给一位神圣的保管人,贝肯斯菲尔德勋爵 永远把他的女王当作这位保管人。”她不仅是他自己的唯一靠山,她也是政府的唯一支柱。“如果陛下欠安,”他在一次严重的政治危机期间写道,“我肯定自己也会支持不住。真的,一切都有赖于陛下。”“我为着她才活着,”他表示,“为着她才工作,没有她就没有了一切。”女王过生日时,他煞费苦心地拼凑了一篇夸张的祝贺词:“今天,贝肯斯菲尔德勋爵也许应该适时地为女王帝国的威武昌盛,为她帝国的广袤无垠,为她海军陆军的所向披靡,向强有力的女王祝贺。然而他不能,他另有所思。他只能思量他奇妙的命运,命运使他成了这么一个伟大人物的仆人,此人的无限仁慈、熠熠生辉的智慧及坚定不移的意志,使他得以勉为其难地承担起他颇不胜任的担子。她不吝赐予同情,以支持他的全部工作,在困难时刻她赐予的同情具有魔力和激励作用。愿全能的上帝把智者能够期望、有德者理应得到的每个祝福赐于众多国家和人民心中的女王!”在那双老练的手中,泥刀似乎表现出高超泥工的技艺,成了外行无法认清其奥秘装饰和涂脂抹粉的工具。
这样的颂词讨人喜欢,但仍然只是朦胧的词语,迪斯累里决心把他的奉承变得更加实实在在。他有意鼓励维多利亚对自己地位持偏激的政治观点,这种观点本是维多利亚生来就有的,且因为艾伯特的原则和斯托克马尔的理论而变本加厉。他表示相信宪法中的一条理论,即应该在内阁会议中给女王以领导地位,但是他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又是含糊不清的。当他强调应该有“真正的王权”时,很可能内心在想,那个王权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因为那位王权拥有者不听从他的哄骗。然而他的含糊言辞却起了激励维多利亚的作用。他巧妙地把作为女人和作为女王的维多利亚混在一起,装腔作势地把治理英国的大权置于她的支配之下,仿佛这样他就是在履行个人的效忠之责。他重新掌权后第一次被接见时向她保证:“凡女王所欲之事定将办到。”内阁会议讨论复杂的“公众礼拜规则法案”时,他告诉“仙后”,他的“唯一目的”是“实现陛下在这个问题上的愿望”。当他在苏伊士运河问题上大获成功 时,他使用的措辞暗示了处理此事的唯一得胜者是维多利亚。“问题解决了,”他洋洋得意地写道,“您得到了它,陛下……400万英镑!而且差不多马上就能得到。唯一能办这事的商家是——罗特希尔德银行集团。他们的表现极好,贷款利率低,赫迪夫 的股权现在全是陛下您的了。”他无所顾忌地献媚求宠,不惜添油加醋。他以首相的权威写信告诉女王,她有宪法赋予的权力解散下议院大多数议员支持的内阁,他甚至力劝她如此行事,如果她认为“陛下的政府出手固执,或者甚至出于软弱,辜负了陛下”。他不仅仅向女王随时报告内阁事务的一般进展情况,而且向她透露参与讨论的有哪些内阁成员。这使格莱斯顿先生大为惊骇。前任首相的儿子、迪斯累里的外交大臣德比勋爵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大胆地给他的上司写信:“这难道不会导致她把她个人的权力看得过大,对公众的期望过于冷漠吗?我只不过提个问题,到底如何请您判断。”
至于维多利亚,她一切统统接受——赞颂、吹捧、伊丽莎白式的特权——内心没有丝毫不安。她在长期居丧之后,在被格莱斯顿的行为准则弄得寒心之后,对迪斯累里奉献的忠诚感到十分舒畅,犹如花儿在阳光下绽放一样。她处境的改变确实惊人。她不再需要为那些难以解决的琐事苦苦思索好几个小时,而只要请迪斯累里先生前来予以说明,他总会用最简明、最逗人的方式向她进行解释。她不再为令人担忧的新奇事物烦恼。当她发现,自己被一位可敬的达官贵人看成是深奥的希腊知识的化身时,她不再感到不安。她的救助人无疑是男人中最最令人倾倒的。拿破仑三世身上那种迷惑人的气质曾不知不觉地吸引过她,如今迪斯累里身上的这种气质又产生了同样迷人的效果。她就像一个爱浅斟慢酌的人,平时过着沉闷的戒酒生活,如今单纯的心智狂热地大口吞饮着他那花里胡哨的诱惑。她变得悠然陶醉,乐此不疲。她相信他告诉她的一切,她完全找回了她在艾伯特去世后的忧郁时期失去的自信。新的喜悦使她踌躇满志,他在她面前编织了美妙的东方幻景,以帝国的光辉使她目眩眼花,而这本来只是她朦胧的梦想。在这种无法摆脱的影响下,她的仪容有了改变。她身材矮胖,穿一身带褶裥的黑丝绒连衣裙,加薄纱饰带,粗脖子上戴着硕大珍珠串成的项链,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她脸上的青春魅力早已逝去,不过脸上的肌肉尚未被年岁消磨得失去弹性,悲伤、沮丧及不满的痕迹依然可见,但已被自负的神态和骄横傲慢的线条所遮掩。只要迪斯累里先生一来到,她的表情立刻改变,令人生畏的脸上绽满笑容。为了他,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听从他的鼓励,她开始从隐居状态复出。她以半官方身份来到伦敦,访问医院,出席音乐会,宣布议会开会,检阅军队,在奥尔德肖特颁发勋章。可是这种公开表现出来的兴趣跟她内心的关注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在接见他的时候,她抑制不住她的激动和高兴。“我只能这样描述我被接见时的情形,”有一次他给一位朋友写信说,“我真以为她要拥抱我了。她满面笑容,一面闲聊,一面像小鸟一样在房里轻轻地走来走去。”他不在场时,她谈起他来总是滔滔不绝,言语中流露出她对他健康的无比关心。迪斯累里告诉布雷德福夫人:“约翰•曼纳斯刚从奥斯本来,说‘仙后’总是只谈一个题目,那就是她的首相。据他说,政府必须把我的健康作为内阁的一个议题对待,这就是她仁慈的主意。看来亲爱的约翰对她说的这番话相当惊讶,不过你是比较习惯于这种毫不矫饰的感情的。”她经常派人给他送礼物,每逢圣诞节总有一本带说明的照相簿从温莎送去给他。但是她最贵重的礼物是一束束春天的鲜花,那是她和她的女侍臣们在奥斯本的树林中采摘的,它们以特殊的方式表示了她热烈而温柔的感情。在这些花中,有他最喜欢的报春花。他说,它们是“春天的使者”,“大自然的美玉和宝石”。他告诉她,“他特别喜欢这种花是由于它们是野生的,它们好像是奥斯本的农牧神和树神的礼品”。“它们显示出,陛下的权杖触到了那着了魔的小岛。”他吃饭时,餐桌两侧都摆放着开满鲜花的花盆,他告诉他的客人,“这些花都是女王今天早上从奥斯本送来给我的,她知道这是我特别喜爱的花。”
随着时光的流逝,可以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仙后”已完全受到挟制,他说起话来也越来越夸大其词,越来越肆无忌惮。终于他竟敢在他的奉承话中加进了几乎是公然传情的爱慕之意。他用巴罗克式 的奇特措辞传递了他内心的信息。他写道,繁忙的事务,“使他如此殚精竭虑,以致到发送邮件时他头脑已经昏昏沉沉,笔锋也趋于无力,不宜向总是屈尊考虑其意见的那位最可爱最杰出的人传达思想和事实。”她送他一些报春花,他回答说,他“真要说它们‘比红宝石更珍贵’,因为它们在这一时刻来自他敬慕的君主。”她给他送去雪莲花,他的柔情化成诗篇。“前天晚上,”他写道,“白厅花园里出现了一个外观精巧的盒子,上有王室徽记,他打开盒子时,首先想到的是:陛下把最高级的星形勋章慷慨地赐予了他。对这一美妙的幻觉,他印象实在太深了,仿佛参加了一个满眼勋章绶带的宴会,他无法抵制诱惑,把一些雪莲花紧贴胸前,以示他也有仁慈的君王授予的勋章。”
“然后,半夜时分,他突然想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幻想,也许,这是‘仙后’的礼物,来自另一位君主:泰坦尼亚 女王,她和她的宫廷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宁静小岛上,她采摘鲜花,送出魔花,据说,谁得到这花,他就会神魂颠倒。”
“仙后”的礼物!他写下这些文字时面带笑容吗?可能。但由此就断定他的热情声明很不真诚,这也是轻率的。他既是演员又是观众,两种角色十分紧密地结合在一个临时的组合中,构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你很难说其中哪一个更不真实。取其中的一种身份,他能冷静地评价“仙后”的智慧,有些惊讶地注意到她有时会“非常有趣、非常令人愉快”,然后,以一本正经的讽刺口吻继续舞文弄墨;而使用其中的另一个身份时,他为王家古老庄严的气派所折服,为他自己奇怪的高位而感到异常兴奋,梦想着自己已进入豪华幻境,享有荣华、权势和骑士式的爱情。他告诉维多利亚:“在一种有点儿罗曼蒂克、充满想象的生活中,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跟一位如此高贵、如此能启发人灵感的人私下通信更有意思了。”说这话时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呢?他写信给一位夫人,说到宫廷情况,“我爱女王,大概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真爱的人。”写这句话时,他是不是从《一千零一夜》中另外为自己创造了一座充满忧郁又闪闪发光的魔宫?他真的相信自己的话吗?维多利亚的心态则要简单得多,她未被想象的渴望烦扰,在那感觉和幻想混淆不清的朦胧模糊的精神领域里,她从来没有迷过路。她的情绪即使强烈或夸张,仍保持着日常生活平淡无奇的本质。而她表达情绪的方式同样是平平常常,与之相称。她在一封公函的末尾告诉她的首相,她是“你亲爱的维多利亚女王和女皇”。在这样的署名中,她真实的感情可以一目了然。“仙后”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悬在半空中的是那位诡计多端、玩世不恭的人。
不管怎样,他给了她一个教训。而她则以飞快的速度吸取了这个教训。他不是称她为第二个格洛里安娜吗?那很好,她将表现出她应该得到这一赞颂。令人不安的征兆接着很快就出现了。1874年5月,沙皇来到伦敦,他的女儿刚嫁给维多利亚的第二个儿子爱丁堡公爵。由于一个令人遗憾的失误,他离开的日期正好安排在女主人维多利亚去巴尔莫勒尔以后的两天。维多利亚的行期是早已决定的,陛下拒绝改变她的计划。人们向她指出,沙皇必将感到恼怒,极严重的后果可能接踵而来。德比勋爵提出了意见,印度事务大臣索尔兹伯里勋爵十分不安。然而“仙后”不予理睬,她已经决定18日去巴尔莫勒尔,18日她就一定要走。最后,迪斯累里使出浑身解数,她终于同意在伦敦再留两天。“我安然无恙,”他告诉布雷德福夫人,“伟大的女王推迟了她的行期!谁都没能说服她,连威尔士亲王也没能;……而我不怀疑我会成功。我没有别的办法。索尔兹伯里说我避免了一场阿富汗战争,德比祝贺我取得了无可比拟的胜利。”但是没过多久,在另一个问题上,胜利属于“仙后”。迪斯累里突然转向新的帝国主义,他提出建议:英国女王应该兼任印度女皇。维多利亚急切地抓住了这个主意,不断敦促她的首相把建议付诸实施。他迟疑不决,但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于是在1876年,尽管他自己以及他的全体内阁成员都不愿意,但他发现他不得不把一项改变女王称号的提案提交议会,从而给不太平的议会又增添了麻烦。他的百依百顺最后征服了“仙后”的心。这议案在上下两院都遭到愤怒的抨击,维多利亚被迪斯累里不屈不挠捍卫提案的干劲深深打动。她说,她因他经受“忧虑和烦恼”而感到十分痛心;她想,她是这事的起因;她决不会忘记,她该感激“她善良、忠诚、体贴的朋友”。与此同时,她对反对派极为愤怒。她说他们的行为“令人吃惊,无法理解,而且是错误的”;她还用一句既自相矛盾、也与她以往做法相左的强硬语句表示她“很高兴让更多的人知道,新的称号是,因为人民有这称号,这称号是人民!”当此事如愿以偿后,人们对女王的胜利进行了适当的庆祝。在德里宣言发表的那天,新加封的贝肯斯菲尔德伯爵到温莎去和新加冕的印度女皇一起进餐。平时穿家常便装的“仙后”,那晚出现时穿了一身用大粒未雕琢宝石装饰起来的闪闪发光的礼服,这是她治下的印度王公们献给她的。晚餐结束时,首相一反常规礼仪,起身发表了一篇辞藻华丽的演说,提议为“女王兼女皇”的健康干杯。他的孟浪得到和善的默许,他的演说还赢得了回报——一个面带微笑的屈膝礼。
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插曲,而更能表现维多利亚性情的一次事件,发生在第二年贝肯斯菲尔德一生中所遇最大的危机期间。他的帝国主义思想不断增强,他要扩张英国的势力和威望,他坚持采取“生机勃勃的外交政策”,这一切使他跟俄国发生了冲突。可怕的东方问题赫然出现在眼前,俄国和土耳其之间爆发了战争 ,局势发展到了极端严重的地步。首相的政策面临艰难和危险。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发生英俄战争,那将十分可怕,但他仍然准备,如果不能用其他办法达到目的,将不惜面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他相信,俄国实际上更不想与英国决裂,如果他能大胆而机敏地玩弄手段,到了紧要关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使俄国同意他所要求的一切。显然,他给自己制订的路线充满了风险,同时还需要有非凡的胆量,倘若有一步失误,他或者英国就可能陷入灾难。然而他从不缺乏胆量,他充满信心地开始进行艰难的外交活动。他发现,除了俄国政府,除了自由党人和格莱斯顿先生之外,他还必须估计到另外两种可能使他陷入窘境的力量:其一是内阁中外交大臣德比勋爵领导的强有力的一派,他们不愿冒战争的危险,不过他最大的顾虑还是“仙后”。
从一开始,她的态度就是不妥协的。由克里米亚战争引发的对俄国的宿怨,重新涌上她的心头。她记得艾伯特长期以来的憎恨;她为自己的伟大遭到怀疑而感到刺痛;她以狂热的心情投入了这场混战。她对反对派无限愤慨,憎恶任何敢于在俄土之争中同情俄国的人。反对土耳其的大会在伦敦举行,主持者为威斯特敏斯特公爵和沙夫茨伯里勋爵,参加的有格莱斯顿先生和其他著名的激进分子。女王认为,“应该让检察总长去对付这些家伙”;“这不符合宪法,”她大声嚷嚷。在她一生中,甚至在发生侍臣危机时,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派性。然而她的不满并不仅仅是针对激进分子的,向后退缩的保守党人同样感受到它的分量。她甚至对贝肯斯菲尔德勋爵本人也不满意。她完全不能欣赏他政策中的微妙复杂之处,她不断要求他采取有力的行动,在每一个紧要关头都准备发动战争,把每一项策略性举动都理解为软弱的表现,随着局势的发展,她的忧虑越来越深。她写道:“女王感到极为焦虑,担心延宕会使我们行动太晚,从而永远失去我们的威望!这使她日夜感到不安。”贝肯斯菲尔德告诉布雷德福夫人:“‘仙后’每天写信,每小时发电报,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况。”她对俄国人大发雷霆。“还有语言,”她嚷嚷道,“俄国人用无礼的语言来侮辱我们!它使女王怒火中烧!”接着她又写道,“哦,如果女王是男人就好了,她就能把那些一句话也不能相信的俄国人狠狠揍一顿!我们要决一雌雄,我们决不能再成为朋友了,这一点女王确信无疑。”
不幸的首相一方面有维多利亚在一旁竭力敦促采用武力,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和从根本上反对任何积极干预政策的外交大臣打交道。在女王和德比勋爵之间他备受折磨。虽然,他挑动一方反对另一方,从中得到一点儿满足——他以女王的书信来刺激德比勋爵,又以批驳德比勋爵的意见来安抚女王。有一次他竟然答应女王的要求,草拟了一封恶毒攻击他同僚的信,女王立即在信上签了字,不作一点更改就送去给外交大臣。这种手法只起了暂时缓解女王激烈情绪的作用;而且很快就证明,维多利亚的战争热情并未因仇视德比勋爵而有所转移。仇视俄国是她的需要,是她的希望,也是她必须具有的。眼下,她把稳健温和这最后的遗风抛到一边,开始攻击她的朋友,还夹带着一系列非同寻常的威胁。不止一次,也不止两次,而是许多次,她向首相发出可怕的威胁:她要退位。她写信给贝肯斯菲尔德说:“如果英国必须去吻俄国的脚,我决不与那些给英国带来羞辱的人为伍,我将放弃我的王位。”她还写道,如果首相认为合适,他可以把她的话向内阁传达。“这样的延宕,”她急切地说,“这样的犹豫不决,使我们正在丧失在国外的威信和地位,而俄国正在前进,而且马上就要到达君士坦丁堡了!到那时,政府将受到严厉的谴责,女王会感到莫大的耻辱,她想她会立刻退位。要大胆啊!”“女王感到,”她重申,“正如她前面已经说过,她无法在这样一个国家继续做国王,如果这个国家沦落到了去吻地地道道野蛮人的脚,去吻人类一切自由和现存文明破坏者的脚的地步。”俄国人推进到君士坦丁堡郊区时,她一天连发三封信要求开战。当她听说内阁仅仅决定派遣海军前往加利波利 时,她宣称,“陛下的第一个念头”是“摘下带刺的王冠,如果这个国家的立场仍一如既往,她实在不想保留这个王位。”不难设想,这样的信件使贝肯斯菲尔德多么不安。这已不再是“仙后”,这是个妖怪,他轻率地把她从她的瓶中唤了出来,而现在她渴望要表现她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止一次,他感到茫然失措,垂头丧气,身子虚弱,他起了完全退出这场游戏的念头。他苦笑着告诉布雷德福夫人,只因一件事才使他没那么做。他写道:“我只要能够面对我提出辞职后将要发生在高层的大吵大闹场面,我就立刻会那么去做了。”
他不得不坚持下去,不管怎样,最后他得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女王平静下去了;德比勋爵的职位由索尔兹伯里勋爵接替。在柏林会议 上,这个老犹太人取得了全面胜利。他凯旋回到英国,并向兴高采烈的维多利亚保证,她很快,如果不是已经的话,将成为“欧洲的女霸主”。
可是,很快又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形势逆转。在1880年大选中,选民们不信任保守党的冒进政策,而被格莱斯顿先生的雄辩所征服,自由党人重新执政。维多利亚感到惊恐。不到一年她受到了更大的打击。这辉煌的罗曼史终于结束。贝肯斯菲尔德勋爵年老体衰,疾病缠身,虽然还能走动,却像木乃伊一样,可他还坚持参加一个又一个宴会,突然间他不再走动了。当她得悉他已不久于人世时,她出于感情上的本能,似乎抛开了王者的尊严,默默地、温和地来到他身边,此时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送去一些奥斯本的报春花,”她以令人感动的率真语句写道,“这星期里我还打算去看你一次,不过我想你最好保持安静,不要说话。我求你要乖乖的,要听从医生嘱咐。”她说,她还要去看他,“等我们从奥斯本回来,那不会很久。”“人人都为你身体不适感到难过,”她“永远是你亲爱的女王和女皇”。君王的这封信送给贝肯斯菲尔德勋爵时,这位古怪的老喜剧演员从他弥留的病榻上伸出手来,拿稳了信,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对周围的人低声说:“这该由一位枢密院官员向我宣读。”
原注:1889年官方声称,女王从王室年俸中得到的全部积蓄达824025英镑,但这一笔款项中有许多是用于款待外国宾客的。考虑到王室直辖领地的收益在每年60000英镑以上,加上皇夫的积蓄和尼尔德先生的遗产,在女王去世前,她的私人财产很可能达到两百万英镑。(《维多利亚女王传》,S.李著)
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英国著名诗人,代表作为长篇寓言诗《仙后》。诗中人物“仙后”格洛里安娜暗指伊丽莎白女王。
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1822——1888),英国诗人和评论家,主要著作有诗集《多佛滩》、叙事诗《邵莱布和罗斯托》及论著《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等。
即迪斯累里。
1875年11月,迪斯累里从埃及国王手中买下苏伊士运河公司的一半股票。这是迪斯累里任首相后取得的第一个重大外交成就。
赫迪夫为1867—1914年间土耳其苏丹授予埃及统治者的称号。
巴罗克式,17、18世纪欧洲艺术和建筑中流行的一种风格,在文学作品中以结构复杂,意象新奇、辞藻华丽为特征。
泰坦尼亚为中世纪欧洲民间传说中的仙后。
俄土战争始于17世纪,初期限于俄国和奥斯曼帝国(土耳其)之间,到19世纪,欧洲各国进行干预,在1877—1878年冲突后欧洲各国施加各种外交压力,使俄国的战果受到严格限制。此处所说俄国和土耳其的战争是指1877—1878年的冲突。
加利波利,土耳其西北部加利波利半岛上一海港,是防卫君士坦丁堡的战略要地。
柏林会议(1878),由奥地利外交大臣发起,欧洲主要国家参加的外交会议,会议实际上在德国首相俾斯麦操纵下,对俄国和土耳其签订的《圣斯蒂芬诺条约》加以修改,代之以《柏林条约》,从而满足了英国和奥匈帝国的利益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