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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261年,魏主高贵乡公曹髦愤然战死,司马昭难逃弑君的罪名,连他自己对“天下其如我何”也并不完全自信。因此,利用声名远播、能煽动士林的嵇康就显得异常迫切。

直接给予嵇康以更高的任命,显然是不妥当的。由嵇康的朋友山涛从中斡旋更为合适,山涛以自己将转任散骑侍郎,吏部郎行将出缺为由,要求嵇康自代吏部郎。这自然是煞费苦心的安排,对于司马昭来说,少了由他直接任命的收买嫌疑;对于嵇康来说,也较少接受司马氏直接任命的尴尬。双方似乎都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这却给嵇康带来了罕见的麻烦。要想保全自己,必须糊涂地应承司马氏的召唤;要想获得自己人格的清白,又难免成为屈死的冤鬼。

这是一个两难的陷阱。

终于,嵇康写出了志高文伟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断然拒绝了山涛的好意。

嵇康写道:足下要我自代,想必还不了解我的为人。与你相交,每见你升迁高就,我总不以为然,我想,你现在大概像厨子切肉,羞于独自宰割,要请个不相干的祭师也来手执刀子,沾染腥膻,你便坦然。但君子各行其是,各附所安,我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实不能奉陪。况且,我年少孤露,母亲和兄长娇纵,不涉经学,性格疏懒,不识人情,不谨慎,却有好尽善尽美之累,一接触政事,就免不了指斥,虽想平安无恙,可能吗?又加上人伦有礼,朝廷有法,仔细想来,“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

 

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

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

危坐一时,髀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

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

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

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

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烦忙),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

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显,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者一也。

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者二也。

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

世上有以光着脊梁晒太阳为乐事,有以芹菜为美味的人,想把它们献给君上,君请自便吧,谨以为别!

 

以上便是《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主要内容,悲壮、真诚、豪迈而充满谐谑的反讽意味,它的背后是嵇康公然拒绝那个世界的深刻的孤独和苦痛。

其实,嵇康对于自己个性中“刚肠疾恶,遇事便发”的成分早有察觉,他不止一次地表露羡慕阮籍的谨慎,羡慕他“口不臧否人物”的自我保存术,“吾每师之,而未能及”。他甚至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要与人争执,要学会逃席,如不能逃,则一醉糊涂了事,为此留下一篇长长的《家诫》,认真到琐碎地讲究和规划着为人处世的原则与策略。

他曾经追随著名的隐士孙登云游了很长时间,希望得到他的指教。但孙登却总不肯回答他的任何提问,嵇康叹息着要离去,说:“先生竟无言乎?”

孙登最后说:“子识火乎?火望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生。今子才多而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

孙登的话令人遗憾地成了嵇康命运的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