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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然而,阮籍终究是近情的。

他意识到“阴阳有舛错,日月不常融。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人谁不善始,鲜能克厥终。”“晷度有昭回,哀哉人命微。飘若风尘逝,忽若秋云晞。”,阴阳舛错、天地变化、人事盈冲,最脆弱的是生命,最无常的也是生命。人生尚且无常,何况世事?但是,这两者无时无处不冲击他善感的情怀,他有无数关于人生与世事的唏嘘感叹:

 

“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芳?”

“乐极消性灵,哀深伤人情。竟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

“性命岂自然,势路有所由。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忧。亲昵怀反侧,骨肉还相仇。”

 

阮籍在他著名的《咏怀诗》中还写道:“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飞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战争、瘟疫、阴谋,时时在生发出足够使阮籍心力交瘁的忧患,短促的人生如履薄冰,以此短促的人生去拥有无穷极的世界,去超越任何分离和阻隔,去超越死亡的胁迫,是难得实现的幻想。在这一点上,阮籍比嵇康更清醒,也有更细腻的体察,他因此而郁郁寡欢,因此而缠绵于人世间真诚的感情,因此而恸哭。

阮籍常痴痴地冥想,形色凋零。举杯独酌,像吞下万斛忧愁,目光直杵。他又常常寂寞地嬉笑着承欢于家中、承欢于老母的膝下。他甚至为自家嫂子的离去(仅仅是短暂的探亲)而感伤生命的欠缺,不避嫌疑,执手相别。为此,他受到舆论的嘲骂,但他说:

“礼岂为我设耶?”

他还曾为附近一位才色皆好、未嫁而死的女子(他并不认识她,甚至不知她的姓名)尽情地哀哭,涕泪交加。

其实,阮籍不仅是近情的,而且是痴情的,他对此生此世的美好也同样怀着痴心的幻想和痴情的眷恋。他是骄傲而孤独的,他曾经在刘邦、项羽大战过的广武,踏上高山之巅,俯瞰中原,喟然长叹:“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他常常独自一人驾着车,任性地朝前走,一直走到再也找不到路的地方,恸哭而返。这是谨慎平生中,对于痛苦的短暂放纵,又何尝不是渺小短暂的人生,处处穷途的永恒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