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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开元十九年(731年),李白留下妻子,取道南阳、洛阳,前往长安。

盛唐的长安,文明荟萃,规模宏大,红尘喧嚣。在开放性的精神气氛与恢宏的牧歌情调中,隐含颓堕与不可一世的病态气息,充斥着物欲与浮华。

李白以朝圣者的姿态,首先觉察到的是自己空前的孤立与渺小。

悒郁愁闷中,他看到了堂堂皇城中斗鸡走马者的得意,看到了人事杂错中的机巧。李白向朝廷奉呈了自己刚刚写成的《明堂赋》,《明堂赋》辞彩富丽,“明堂”却是唐玄宗认为有乖典制的建筑。李白不知道其中有内幕,只知道自己的文章泥牛入海无消息。

李白决定隐居离长安不远不近的终南山。在此之前,隐居终南山已开始成为获得皇帝重用的捷径,当时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也在终南山建有别馆。玉真公主在太极元年即出家为道士,赐号“持盈法师”,一度师承司马天师承祯,司马承祯曾盛赞李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李白认识了玉真公主,并且获得玉真公主的青睐,同时认识了宰相张说之子——皇帝的女婿卫尉卿张垍,此公当时获得玄宗的“特深恩宠,许于禁中置内宅,侍为文章,赏赐珍玩,不可胜数”。这正是一个异乎寻常的适合李白的职务,毛病也许正出在这里。

李白做客玉真公主别馆,向着黄昏秋雨,满怀愁绪,埋头喝酒,对贵胄公子的张垍怀着侥幸推荐自己的奢望。而张垍眼里除了李白的锦绣文章、经纶才识,格外令他丧气和嫉恨外,其余的就是李白一副落魄潦倒的神态让他觉得可笑而无足轻重。李白看出以张垍心底透露的讥诮,他想起了南朝时的刘穆之。

刘穆之少时贫穷而放纵,不修边幅,不拘形迹,经常到自己老婆江氏家混食。吃完饭,又不避嫌疑要吃槟榔。江氏兄弟说:“槟榔主消食,你老兄常肚子饿,刚吃饭把肚子填饱,又何必再吃槟榔呢?”后来,刘穆之做了官,请江氏兄弟赴宴。酒足饭饱之余,刘让厨子用金盘端上一盆槟榔,回报了江氏兄弟当年的侮慢。

历史的陈迹恰好对照出李白眼前的窘迫,挫折培养出李白狂乱的诗思与痛苦的豪情。“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自言管葛竟谁许,长吁莫错还闭门。”他记念起蜀中的欢乐与温柔,“含悲想旧国,泣下谁能挥?”他要回归蜀中,谒拜亲慈,西去阳关,寻找他熟悉的痕迹。这是失意的浪子最深情的反顾。

然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悄悄收拾起行装,收拾起自己的壮兴逸思,折回长安,准备起程西行。长安庄严而喧闹,大道如青天,李白怎么也猜不透穷达之间的交叉路径。他想,韩信在淮阴市井受胯下之辱,贾谊远窜长沙死于忧郁,也许从来就是如此。

李白最后拜访了自称“四明狂客”的贺知章,将自己全部的诗作摆在了同样喜欢狂歌酣饮的贺监面前。贺当时正做秘书监,管理朝廷的经籍图书,职虽属从三品,却不是皇帝的宠臣。升平时世的玄宗已不太关心书里记载的文治武功,贺知章纵有千种经国策略,也往往打发在诗歌里。

贺知章翻开第一卷,就看到了李白在郁狂中写成的《蜀道难》。没有读完已连赞数声。匆忙把李白拉到酒馆,对酒谈诗。

原来,贺知章对李白的诗名已有所闻,读了《蜀道难》,才知道李白的诗写得惊天地、泣鬼神。一老一少,互相激赏,手舞足蹈,沉湎在诗酒里。恍惚中,贺知章觉得李白天资卓厉,像谪仙临世,脱口说:“公非人世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尽管贺知章不能把李白直接推荐给玄宗,李白已然觉得别有洞天,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长安落魄,风尘困顿,虽然找不到任何世俗的成功来对付唯利是图的世态人情,落荒的逃遁,却有了精神上的成熟与对世事的洞察作为补偿。世事如轮,翻云覆雨,行路难,归去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在与贺监超现实的精神默契中,找到了出陇右、回西蜀、磨砺豪情、强健诗魄而不斤斤于功利的理由。

此行的初衷,不也正是要“西入秦海,一观国风”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不羁的豪情,在天末大荒的莽莽边塞找到了恰当的表达,童年和少年时无数次想象和依稀相识的绝域风光一一呈现在眼前,令人胆气陡生,壮心未已。

边塞无边的天地、无边的视野,培养了李白的宽阔情怀,边塞无边的寂寞和孤独,使李白也像边塞将士一样,对家室妻儿怀着深情的眷恋,“相思千万里,一书值千金。”“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兮使西来。”“结发生别离,相思复相保。”而且,在李白浪迹陇右时,西北边塞还很平静,立功建业的希望非常渺茫。李白因此更怀着失意,感物动心,缅然赋归,“秦水别陇首,幽响多悲声”“挥涕且复去,恻怆何时平”。可是,亲慈长逝,老友星散,蜀中的过去也已萧瑟成梦,不堪回首。

李白由水路出蜀,返回安陆。舟至荆门,他看到江陵熟悉的灯火,心情格外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