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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科场,恐怕要算人世间形式最简单而内涵最复杂的一种处所。

那里三面白壁、两块数尺见方的号板,足可包容一个人的整整一生、一群人的全部社会内涵!它为幸运者安排的可能是一条人生最简捷的道路,而不幸者被给予的却注定是漫长的夜行。它要么是一只令人望眼欲穿的红帆船,要么是鸿毛不浮的三千弱水。

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会试,江阴县考生徐经以重币从主考官程敏政的家人手里买得考题。程敏政受到给事中华昶的参劾,已经酌定的录取名单全部推翻,其中就有名列前茅的唐寅。

唐寅作为同案犯嫌疑与徐经一道被下诏狱。

这次事件,在难以计数的历代科场案中,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圆点罢了。而徐经也不过是一名名利场上失败的偷渡者。但这桩《明史》上只用寥寥三十几字就交代了的科场疑案,对于被株连的唐寅,却成为他个人生命史上几乎改写了一切的重重一笔。

唐寅受徐经牵连是无可幸免的。

当时披露的公开原因是简单的两条:首先,唐寅与程敏政之间有私交。程敏政曾应唐寅的请求撰文一篇,为奉使出安南的梁储——唐寅的座师——壮行;其次,唐寅与徐经为“同舍生”,在通同作弊的可能性上有着法律意义上的嫌疑。

一些材料对此提供了更多的背景:在京城会试期间,一向不大检点,近年来又春风得意的唐寅由徐经的几名俊仆跟从着在大街上出没,招来各种不利的眼光。

他跟徐经是他参加南京乡试时认识的。徐经出身“富甲江南”的大贾之家,他散金交友的公子哥儿派头和唐寅当时在江南民间的名头,使两人的形迹很快密切起来。徐经是弘治乙卯乡试第四十一名举人(有人因此怀疑他买题的事属实),是程敏政的门生。会试前,殷勤奔走干谒,而唐寅据说常常与之同往。唐事后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的懊悔,所谓“失足”,所指应当就是与徐经的往来。

唐寅当时的心境,难以悬拟。事后他被褫夺功名,贬黜到浙藩为吏,他未往就任,大笑着谢绝了劝驾的人。“士可以杀,不可再辱!”此后不久,他休弃了与他反目的第二位妻子,据说是由于琐屑的小事。

在当时的众多说法中,可以看出所有纪传者的同情心都在唐寅一面。

关于此事实质性缘由的说法相当一致的一点是:事件的诱发是由于嫉妒。至于嫉妒的对象,则或说是程敏政、或说徐经、或说唐寅的都各有之。以唐寅本人遭到嫉妒较为有据。

唐寅《与文征明书》写道:“墙高基下(鹤立鸡群意),遂为祸的。侧目在旁,而仆不知;从容晏笑,已在虎口。”指意至为明确,只是略去了中伤者的身份姓名。

关于诬陷者,据《游石湖纪事》所叙,是苏州人都穆(字敬元):这年榜发之前,京师哄传,说唐寅由于深得主考嘉赏,很有可能又会在会试中夺魁。于是与唐寅同乡、而才名远逊于他的文人都穆,酸果难咽,便在有一次华昶、马侍郎等人在座的筵席上诋毁了唐寅。事后都穆在这一榜中了进士,日后官至太仆,而久为士林所不齿。

唐寅则自此誓不与相见,即使有一次都穆在朋友的怂恿下突然赶往唐寅正在酣饮的酒楼想消释前怨,也没有如愿。这一次唐寅充分显示了他的性格,他闻讯后毫不迟疑地冒着伤残的危险从二层高的酒楼上奋然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