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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李贽不死于“谏”,不死于“战”,而是苦闷与虚静中的自杀。

他并不害怕被处死。

被捕后,经他的朋友马经伦等多方奔走活动,认为李贽的罪名多少有些“莫须有”的成分,负责审理李贽的镇抚司建议押解回籍。根据成例,这种惩罚实际上是假释,但必须接受当地政府的监督。李贽说:“我年七十有六,死便死,回去干什么?”他不想回籍,他已经近40年没有到过家乡。他认为,承担血缘家族的种种道义责任,便不能作自己的独立思考,便不能摆脱地方官宦缙绅间的繁文缛节,徒增迫害与烦恼,简直像受罪。

为此,他弃官不仕,别妇抛雏,在外面悠悠终岁。

李贽早就考虑过死,尽管这不合乎圣人“未生死、焉知死”的古训,但不论怎样死法,他都觉得死并不比生更难受。

在给侍郎周思敬的信里,他说:“今年不死,明年不死,年年等死,等不出死,反等出祸。然而祸来又不即来,等死又不即死,真令人叹尘世苦海之难逃也。可如何!”

当有人以“大坏风化”的罪名扬言要把他逐出湖北麻城时,他本来已接到刘东星的邀请,拟赴上党,却因此改变主意,等待巡道治罪,不愿违“命”他往。他说:“平时所贵的是无事,也不回避多事。贵无事,所以辞官辞家,避地避世,孤孤独独,穷卧山谷。不回避多事,所以宁可屈死,也不侥幸求生。宁可饿着肚子坚持自己的准则,也不苟求温饱。无事固然是本心,多事也正好借事度日。”他还说:“有人想把他逐出麻城,不知他并不怕死,因为人生只有一个死,而没有两个死,所以他可杀不可去,头可断而身不可辱。”

与此类似的关于荣辱生死的洞照与表白,李贽的著作中比比皆是。

问题的关键也许正在这里,李贽在被捕前一个月甚至更早就在安排自己“清净”的死:

“春来多病,急欲辞世,幸于此辞,落在好朋友之手,此最难事,此予最幸事,尔等不可不知重也。倘一旦死,急择城外高阜,向南开作一坑,长一丈,宽五尺,深至六尺即止,⋯⋯就中复掘二尺五寸深土,长不过六尺有半,阔不过二尺五寸,以安予魄。既掘深了二尺五寸,则用芦席五张填平其下,而安我其上,此岂有一毫不清净者哉!”

这是一个奇特的葬式,充满异教色彩。让人惊悚的是,它不是安排“生”却是安排“死”,而且是自己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