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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时光流逝,八大山人逐渐摆脱了生存的负累,包括他的皇族的身份和偷生的隐身埋名。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厕身于形上穷究与审美愉悦的“俗家弟子”。在他的精神深处隐隐地涌动的除了甲申巨变的梦魔带来的伤痛外,剩下的就是作为玩世的审美者的戏谑和田园家居的逍遥了。尽管他有时仍然不免要咄咄长啸长嘘。

他恭敬地摹写了山谷老人书《洒德颂》“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除,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又以细密妩媚的笔致抄录《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字里行间,不乏从容淡定的儒雅气度。他还大量书写充满怪诞情趣的花草虫鱼,池塘翠鸟,灵芝蕉荫,河鹭鸳鸯,闲鸟野雀⋯⋯他所书的条幅简净而自信:“采药逢三岛,寻真遇九仙”“儒墨兼宗道,云泉结旧卢。孟城今寂寞,辋水自行徐。内学销多累,西园易故居。深房春竹老,细雨夜钟疏。尘迹留燕地,遗文在石渠。不知登坐客,谁得蔡邑书”“山南李愿既归盘谷,文公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上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如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螭遁藏,鬼神守护兮何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字迹娟秀而技巧天成,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纯洁与天真。

八大山人的生活中也依然不乏阵发的冲动。当他从世俗生活的安然中醒来时,奔突在他内心的必然少不了揪心的难堪与沮丧。故国梦难圆,眼前萧瑟而令他困惑,新生的岁月,新生的一代人,已恍然来自另一个世界,对于昨天发生的事蒙混无知。

他只能小心地维护着那份属于他个人的孤独的哀愁与光荣的梦想。

他浪迹于南昌、新建、抚州等地,寻找着与他一样怀着异代的相思与悲痛的老遗民。在灯社、北兰寺、在芙山房、寤歌草堂度过倨傲的残年。

75岁时,栖息在自己设计的“大滌堂”中的石涛给他写了一封心心相印的信,信中写道:

 

闻先生花甲七十四五,登山如飞,真神仙中人,济(石涛)将六十,诸事不堪,十年已来,见往来者新的书画,皆非济辈可能赞颂得之宝物也。济几次接先生手教,皆未得奉答,总因病苦,拙于酬应,不独于先生一人前,四方皆知,济是此等病,真是笑话人。今因李松庵兄还南州,空函寄上,济欲求先生三尺高、一尺阔小幅,平坡上老屋数椽,古木樗散数株,阁中一老叟,空诸所有,即大滌子大滌堂也,此事少不得者。余纸求法书数行列于上,真济宝物也,向所承寄太大,屋小放不下,款求书大滌子大滌草堂,莫书和尚,济有冠有发之人,向上一齐滌。只不能还身至西江,一睹先生颜色,为恨!老病在身,如何如何!雪翁老先生,济顿首。

这是艺术史上一次充满着独特的同情与欢欣的艺术家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