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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 –中国狂士传 完结

作者:孟泽 徐炼

1693年“小雪”日,郑燮生于江苏兴化县城东门,城外有护城河,河上有桥。这一带是所谓“板桥郑”姓的聚居地,他自号“板桥”,盖缘于此。

郑家有祖产田八十亩,茅屋数间,这是几乎平民的家世。但他的曾祖、祖父都算得上是读书人,父亲立庵先生还是品学兼优的廪生,每年可得一份国家的补贴。家有书香,使郑燮小时的精神世界并不贫乏。他幼即随父学习于真州之毛家桥,得到了博学而具有诗人气质的外祖父教诲,“文学性分得外家气居多”。

板桥3岁时,生母汪夫人谢世,继母郝氏也在板桥14岁时长逝,养育之责多赖乳母费氏。板桥一直不能忘怀这三位女性,他总记得,生母将死,他却懵懂无知,依然上床索乳,紧紧地抱住就要离世的母亲。

费氏本郑家的用人,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板桥4岁,兴化水涝,郑家无以自给,养不起婢仆,费氏吃自家的饭,却坚持照顾板桥和他的祖母。每天早晨,由费氏替板桥穿戴,然后背着他穿过二百步长的竹巷,用一文钱买一个饼塞在板桥手中,直到费氏临出逃荒也不忘料理郑家,捆柴挑水,将做好的饭菜放在锅中,便不声不响地走了。8岁的板桥起床不见乳母,号啕大哭,他以为从此见不着乳母了。但三年后,费氏回来重新照顾他。成年的板桥,对女性、对贫寒之家怀着深情的眷顾,不能忽略这一段温柔伤感的体验。

板桥的家乡,美丽,宁静,藕花芦叶,烟水微茫,又有文峰古塔、才子花洲,多灵怪神异的浪漫风情与深厚的人文痕迹,弱小的板桥在孤独的时候,对这一切都痴痴地注视、痴痴地冥想。

清贫的生活,更充分地拓展了他敏锐的感受和充满灵性的思索。房前屋后的竹子,夏天绿荫照人,冬天在薄纸的窗外伴着冻蝇触窗的“咚咚”声,画出一幅幅清明淡泊的影子;随父读书的真州毛家桥,同样山明水净,竹影横斜,澄鲜可爱。这成为板桥一生不能解除的享受,不能摆脱的诱惑。

16岁左右,板桥除了认真地学习八股时文外,又随同乡陆种园先生学词。陆淡于名利,而壮心磊落,傲睨狂放,板桥十分钦佩他的才华与作为,却为他的贫病孤独而不平。

与此同时,板桥已经揣着一份对某位同龄表姐妹的相思。他们很小就竹马相过,寸心怜惜,无端而纯真的慕恋,使一天天长大的板桥忐忑不安而又难于启齿,“分明一见怕销魂,却愁不到销魂处”,想见而不敢,想见又不能,他只好在笔端注下他们曾经有过的小小的亲情、嫉妒和烦恼。也许,徒劳的相思本来就是命定的劫数。他是郑家唯一的指望,不能不以越来越成熟的态度去喜爱如同桎梏的八股文,并且在20岁时,成了兴化县的秀才,然后与徐氏成婚,生下一男一女。

人丁剧增,原来就拮据的家境更见艰难,板桥仍然不顾一切,将家里所存的契劵烧掉,因为契劵的佃户早已在天灾中一片赤贫,善良的心地,使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罪过”。

已经具有秀才“文凭”的板桥,面对家庭的窘境,只好放弃其他打算,画虽然不错,但糊口还很不可靠,只能走父亲的老路,到真州江村设馆教书。

这其实是一种下九流的营生,傍人门户,半饥半饱,好端端地枷锁着自己的灵性和前程。但江村的景致同时愉悦着他漂泊的情思,他可以继续他早年对自然、对农事的痴痴的关注和冥想。风帆点点、旷野幽静、渔市喧嚣、酒店寂寥,一切都宁静空阔,亲切可感。

教馆之余,板桥显然没有忘记两件大事,一为写生,画眼前、心中的兰竹,替日后“以画代耕”作准备;一为习文练字,规矩方正、乌黑发亮的楷书是科举考试必需的,为圣贤立言的八股文,是踏进仕途的敲门砖。

尽管板桥已尽了努力,生活的局面却没有改观。

孩子在长大,需要越来越多的吃用,除典当妻子的钗簪衣物,还免不了借债,出门时,自己壮着胆子,半路遇上冷面冷语,便灰心丧气地回到家里。他钟爱的犉儿死了,父亲也跟着谢世,板桥理不出生活的头绪,也不知究竟为何自己会这样狼狈,作《七歌》——长歌当哭,哭一家老小、哭破墙坏屋、哭穷寒困厄、哭“青天万古终无情”,萧瑟悲苦,让人不忍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