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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生活世界的哲学 完结

作者:晏辉
阅读提示:哲学观是对人们用以进行哲学致思方式和方法的看法,是对哲思的反思或后思。反思与后思的意图既在于考察哲学对象或哲学问题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更在于省察哲人进行哲思时提问题的方式、致思的层面和价值立场。反思人类哲学走过的心路历程,旨在发现哲学问题与问题哲学之主题转换的内在逻辑,自明现代哲学的社会历史使命。哲学的定义随时代的发展又因哲思者的理论旨趣而不同,但从哲学的使命说,它总是或应该是关注人类生活和人类命运的。在现代语境下,我们主张一种问题式的哲学致思路径。

哲学问题  哲学基本问题

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就哲学的基本问题说道:“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① “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是“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② 先把这里的“全部”究竟何指何谓、是否包括恩格斯在内、为何仅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视为哲学的基本问题等等这样一些前提性的问题暂时“悬置”起来,直击哲学的“灵魂深处”,我们发现,哲学不过是人们用以追问属人世界何以可能、如何可能和怎样可能的方式,它不同于宗教的、文学艺术的、实践—精神的方式之处即在于它的追问“本体”的顽强意志和反思与批判的优良品质。其实,追问“本体”的偏好并非哲学所独有,文学、历史学、宗教学等也在苦苦地追寻着,但它们似乎从没有像哲学那样,沉思包括人在内的整个世界的可能性问题,而是考察与人相关的“本体”问题。因其是在自身规定的边界内讨论,主题显得更加集中,更富人性化,它们更具生活性,与人们的日常意识和日常生活水乳交融,因而更容易被理解和接受。哲学追问本体的方式与文学、历史学的不同,文学是以感性的方式、历史学以叙事的方式、宗教学以想象的方式、伦理学以教化的方式,而哲学以理性的方式,借助理性,理论思维去掉了各种繁茂芜杂的假象,而直握抽象的具体,唯其哲学是“直观事物自身”的,更显简约和彻底。哲学在把握世界之方式上的优势应由确定适合于自身的主题来保证。一如公正是指做适合于自己的天性的事情、得与自己的付出相对等的东西那样,哲学应该做适合于自己的天性的事情,这集中体现在哲学的主题上。
由哲学的使命与品格说,哲学的主题由三部分组成:存在论、认识论和价值论。其中存在论与价值论具有典型的哲学性质,而认识论从其发轫的时候起,就与脑科学、神经生理学、心理学有不解之缘,它是一系列可以通过实验、通过物化的形式再现的过程,它往往是可以还原的,是可以通过相关数据加以证明的,原则上不是纯粹的逻辑推论的过程。而存在论和价值论是不能通过实验证明的,在理论上表现为纯粹的逻辑分析,它不是基于相关的实验过程和数据,而是基于哲思者对存在的想象和对生活之意义的感悟,它追求个性化,无论提问题的方式还是解决问题的路径都是个性化的,而实验是可以重复可以模仿的,哲学把握世界的方式只有与自己对生活的内在的感受性、与自己的理智的德性和道德的德性相结合才能得来,与悟性密切相连。由此观之,仅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作为哲学的全部主题,这种舍弃存在和价值的哲学观看来是值得讨论的,因为认识问题只是哲学主题中的一部分。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5月版,第219页。

 ②同上,第220页。


追问存在和价值是哲学的根本主旨。存在与价值原本就是“一物两体”,价值附着在存在之上,存在显现着价值,至于存在,不一定仅限于物质性的可识见的存在物,精神性的、不可能还原为物质性的存在,只要它是某种意义的承担者即可能成为哲学的对象。存在与价值原本是不能分离的,但从逻辑上存在更具有优先性。哲学尽可以观察表象、个别,但哲学的主旨在于发现、澄明和解释终极性的存在。这种看法与人类哲学发展的心路历程相一致。古希腊哲学作为人类哲学发展的原生形态,首先表现为对存在的追问:泰勒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德的“无限”、阿那克西美尼的“气”、毕达格拉斯的“数”、赫拉克利特的“逻格斯”、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善”的理念,等等。从苏格拉底以降至伊壁鸠鲁,作为本体的存在发生了由自然哲学向人的哲学的转向,它意味着哲思者开始把价值作为一个思考问题的维度加诸哲学的主题之中。其实,即便在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那里,价值问题也一直存在,并渗透到他们的理念里。阿那克西曼德就用“无限”的原理指称人世间的正义的根基,“阿那克西曼德的无限定不完全是自然的,所以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即他是用社会伦理学的概念来认识自然过程的,或者相反,把社会伦理学问题说成是自然过程的”。① 阿那克西曼德说:“万物由之产生的东西,万物又消灭而复归于它,这是命运规定好了的。因为万物在时间的秩序中不公正,所以受到惩罚,并且彼此互相补足。”② 辛普里丘说“这是他以颇带诗意的语言说出的话”。对我们来说,“万物在时间的秩序中”为何“不公正”?“不公正”造成了什么结果?“受到惩罚”是为了彼此互相补足吗?补足什么?如何补足?首先,万物在时间的秩序中不公正,不是由于它们由之产生而又复归于它的“始基”即“无限定”的不公正,而是各个具体事物本身。公正同“无限定”具有原始同一性。这样,个别事物的不公正就不在于它们脱离了始基,而在于在脱离的过程中从原始的公正倒退了。个别在自身上不充分地、部分地体现出共同的本质。它们超出了始基规定给它们的限度,个别事物的“不公正”、“罪孽”在于偏离了它们的始基,在于它们的“高傲”,在于它们的错误“排列”。其次,每一种个别事物都表现出要超出自己界限的倾向并试图危害他物的独立,这就导致了它们相互关系的“不公正”,由此导致相互破坏,互相受到惩罚。物不能“容忍”自己的存在有止境,并且企图牺牲他物来打破对自己的限制,赋予自己的存在以绝对性,它们的“不公正”正在于这一点。最后,阿那克西曼德以思辨的语言表达了个别、部分对普遍的关系问题,他给出了个别对待普遍关系的原则与界限。个别在自己的存在中愈是充分地实现普遍的必然性,愈是准确地恪守为其规定的存在范围,就愈会由此改变个别物的命运。这里隐藏着一系列基于本体追问之上的价值分析。在稍晚的赫拉克利特那里,作为本体的“逻格斯”同样蕴涵着价值分析的内容。至于亚里士多德更是把“善”作为哲学研究的主题:“每种技艺,每种学科,以及每种经过考虑的行为或志趣,都是以某种善为目的的。因此,说善是一切事物所追求的目的,这话是很正确的。”① 而且“善”这名词与“存在”一样,在应用上有很多意义:“如应用于本体的范畴上为上帝、理性;应用于性质的范畴上,为德性;应用于数量的范畴上为适中;应用于关系上为效用;应用于时间上,为机会;应用于地点上,为安居,等等。”② 在“善”的各种类型中,有一种善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不为他物服务而为自身所追求,这种“善”为至善,幸福就是至善。幸福是世间最优美、最高尚、最快乐的事了。“人类的善(幸福)就应该是心灵合于德行的活动;假如德行不止一种,那么,人类的善就应该是合于最好的和最完全的德行的活动。”③ 

 ①古谢伊诺夫:《西方伦理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35页。

 ②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教研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7页。

 ①周辅成编:《西方伦理学名著选辑》(上),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281页。

 ②同上,第284页。


可以断定,无论从哲学的本意还是从哲学的原生形态看,哲学都是一种追问本体何以可能、如何可能和怎样可能的方式,且所追问的本体大都与人的存在与社会的存在密切相关。本体论作为追问形上本质的理论与方法乃是哲学理论的“始基”,它构成这个哲学体系的理论前提。本体是诸多存在中的本原性存在,是众多殊相背后的统一,它不是指具体的存在物而是逻辑上在先的一种潜能和力量。本体的设定是一种承诺,它假设着,在属人的世界中存在着这样的东西,这种东西是人们在不断地重复着的生活中体悟得到的,这就是作为意义总体的“一”。人是追求“一”并不断变换“一”的存在状态的存在物。作为宗教形态的“一”给信众供给一种用以降低风险与不安的信仰承诺,通过统一的宗教仪轨和祈祷活动获得一种终极性的关怀;作为哲学形态的“一”是哲学家用以解读世界的本体论承诺,是哲学家将其思想贯彻到底的本体;作为制度形态的“一”是社会用以规约人的思想和行为继而达到社会整合之目的符号承诺,通过公共理性使思想和行为能够相互认同,使信用成为可能、活动可以预期;作为伦理形态的“一”为人们的信、知、情、意能够通约和过渡从而使生活获得说明和意义支持奠定基础;作为生活形态的“一”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身之间的相互认同、相互信赖、相互关怀,是使生活变得有意义的感性基础。人类创设出诸多形态的“一”,其共同目的在于把无限的意义注入到有限的世界中去,以解决人的未完成性和超越性。人的生活世界不能没有“一”,就像一个人不能没有理想一样。哲学不过是以其特有的方式和语言把各种形态的“一”显现出来的理论而已。
本体论承诺还有另外一个用途,这就是哲学把握世界的方式:从众多殊相中抽象出包含着众多殊相的本体,继而用极具浓缩性能的范畴表达这一本体,这个范畴包含事物的各个环节于自身,当这一范畴展开其自身的时候,诸种要素与环节便运动起来、跳跃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它原本就是有生命的,只是现在是以理论生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可以肯定地说,哲学就是围绕着人而展开的理论形式,人的存在与意义问题始终是哲学的主题,但到了近代,这种密切关注人的问题的哲学主张发生了转向:人的理性、人的认识何以可能?基于人的理性与认识之上的真理如何可能?这些认识论问题一时间成了哲学的主题。其实这种转向是有根据的。(1)自泰勒斯始至费尔巴哈止的西方传统哲学有两个哲学传统,这两个传统均以承诺的形式设定下来,其何以可能的前提考察始终未彻底地进行过。第一个传统是,包括人在内的无限世界存在着一个统一的本体,至于本体的表现形式可能各种各样,但它们的存在是不容置疑的。但这种存在论意义上的本体论承诺是以认识论上的本体论承诺为前提的。要解决无限世界的本体何以可能的问题,就必须相信另一个假设是成立的,这就是第二个传统,人具有足够的理性能力和认识能力,把握“无限定”的世界及其本质,而无论从实验的角度还是从日常意识上,人们都感到,人们的理性是稀缺的、有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及其有限的理性和认识何以能够认识无限的世界,这显然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西方近代哲学的主要任务即在于考察人的认识本身,尽管有英国的经验论和大陆的唯理论之争,但它们均属认识论范围的内部论争。作为主流哲学,认识论成为西方近代哲学中的显学,它使人们产生一种印象,似乎认识问题就是哲学的全部主题,至少是基本的或最高的主题。(2)西方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同时也是一种知识论转向,哲学似有一种被自然科学化的可能与必要,哲学变成了一套可以学习的知识体系,甚至是一套可以熟记、背诵的符号系统。当然,西方近代哲学出现的知识论转向,除了哲学上的内在发展逻辑使然之外,更重要的乃是社会发展的要求。“在从笛卡儿到黑格尔和从霍布斯到费尔巴哈这一长时期内,推动哲学家进步的,绝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只是纯粹思想的力量。恰恰相反,真正推动他们前进的,主要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且日益迅速的进步。”① 开始于近代的西方现代化运动,人类借着科学技术的惊人的祛魅功效似乎可以分解一切、合成一切,工业化过程更使人类产生了“人定胜天”的幻想。西方哲学一直倡导的理性主义被发展到极致,而这一切均靠着人的理性以及作为理性之成果的知识的积累来完成。为这种信心、信念提供哲学支持的,一个是培根,“知识就是力量”,“工具是伟大的”;一个是笛卡儿,“我思,故我在”。人不但思着“思”的对象,而且思着“思”本身。“思”成了人之能够存在甚至他物存在的原初根据。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在以认识论为主题的主流哲学所营造的氛围下,恩格斯得出“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与最高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这样的结论,也就不难理解了。其实,西方近代哲学给人脱离生活之原、远离生活本身的印象,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哲学家常常从以往的哲学素材和哲学主题出发,哲学任务在于梳理、判断、理解甚至表述这些观点,并借以陈述自己的哲学观点。对此,黑格尔精辟地说道:“古代人的研究方式跟近代的研究很不相同,古代人的研究是真正的自然意识的教养和形成。古代的研究者通过对他的生活的每一细节都作详尽的考察,对呈现于其面前的一切事物都作哲学的思考,才给自己创造出了一种渗透于事物之中的普遍性。但现代人则不同,他能找到现成的抽象形式;他掌握和吸取这些形式,可以说是不假中介地将内在的东西外化出来并隔离地将普遍的东西(共相)制造出来,而不是从具体事物中和现实存在的形形色色之中把内在和普遍的东西产生出来。”① 
以休谟和康德为代表的怀疑论者对世界无限论与理性至上论提出质疑。认识论内部的种种诘难直击西方传统哲学的两个传统:无论是存在论的本体论承诺还是认识论的本体论承诺都已陷入困境。无论是莱布尼茨的原子的前定和谐说,还是洛克的“二重经验论”都无法拯救陷入困境的真理的证明问题,也许认识的真假问题在纯粹的认识范围内本身就是无法证明的。直至康德,才把西方近代哲学中的主客二分这种哲学致思范式的种种弊端揭露出来,使存在与价值重又回到哲学的主题中,并在以往的哲学讨论中加入了信仰的问题,把可证明的正确认识与信以为真的真理区分开来,但康德却无法提供将存在论、认识论与价值论统一起来的社会实践基础。这个基础不在哲学之内,而是在哲学之外,必须使哲学重返它所植根于其中的生活世界,这一工作是由马克思完成的。“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方面去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②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5月版,第222页。

 ①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21—22页。

 ②同上,第19页。



问题  问题哲学

马克思在哲学上的贡献首先在于他重又把“生活世界”(Lebenswelt)作为了哲学的主题,“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曾一度成为青年黑格尔派,为黑格尔那种近乎完美的宏大叙事结构的魅力所吸引,但马克思很快发现,黑格尔哲学中的那种充满革命的辩证法却为他的致命的保守体系所吞噬。而从本体论的角度看,黑格尔把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类精神仅看作是他的绝对理念(“世界精神”)得以外化的要素与环节,它们仅仅是绝对理念再现其自身的“现象”。马克思说,黑格尔这种被颠倒了的辩证法无法解释更无法解决人类社会所面对的诸多根本问题,逐渐地,马克思在考察了许多令人费解的现实现象(如林木盗窃案)之后认识到,一个理论如果不能解释现实更不能解决问题,哪怕是再好的理论体系也是无用的,守在象牙塔里沉溺于构造孤芳自赏的体系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1841年费尔巴哈出版了《基督教的本质》一书,马克思恩格斯感到兴奋,似乎找到了用以解释生活的理论体系和话语系统,“那时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一时都成了费尔巴哈派了。马克思曾经怎样热烈地欢迎这种观点,而这种新观点又是如何强烈地影响了他,这可以从《神圣家族》中看出来”。① 也许马克思天然就不是也不可能成为费尔巴哈派,因为马克思很快感觉到,作为费尔巴哈理论中之关键词的“异化”和“爱”无法令人信服地说明人类生活的本质以及社会生活中的不公正现象,马克思又一次陷入苦闷。《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试着用自己的理论与话语研究劳动异化的著作,其核心词是劳动、外化、对象化、异化、本质力量,② 其理论旨趣在于基于生活问题分析之上的哲学提升与概括。之后,马克思到了布鲁塞尔,对多年来曾一度崇拜、怀疑、批判过的黑格尔、费尔巴哈哲学进行总结,对自己的哲学主张与他们的关系进行严肃认真的清理。作为这一工作之成果的《关于费尔巴哈提纲》以及稍晚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标志着马克思已基本上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哲学精神和风格:社会实践是它的理论基石,革命与批判是它的优秀品格,建立一个真正的属人世界是它的最终目标。马克思哲学既是分析的又是规范的,分析的体现了马克思哲学的科学性,规范的体现了马克思的价值立场,马克思做到了伦理动机与科学精神的完美结合。
马克思哲学无论在其产生和发展的当时,还是在马克思去世之后的100多年的岁月里,马克思哲学的不可替代性是公认的,在马克思逝世120周年之后的今天,人们感到,马克思与马克思哲学依然在场,不但马克思当时曾用辩护与批判的眼光所对待的现代性及其社会后果逐渐地暴露出来,① 而且马克思用以分析人类本质与资本主义的那种极具穿透力的哲学方法、话语系统依然有它的效用。这说明什么?
它说明,哲学是植根于生活深处的理论自觉,只有当它提供了属于它那个时代的与人类命运休戚相关的根本问题的哲学解说时,只有当它解说的问题依然在场,也只有它用以解说问题的理论、范畴依然有效的时候,它的哲学才会以新时代的形式存在着。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5月版,第218页。

 ②晏辉:《马克思的对象化理论与人的本体论研究》,《内蒙古大学学报》1992年第4期。

 ①马克思从未使用过“市场经济“这一概念,但这绝非意味着,马克思对市场经济没有研究,相反,马克思使用了内容更丰富、更富社会意义的“资本主义”概念,它意味着市场经济绝不是一种简单的经济组织方式,更是一种社会历史现象,不仅用来指称一种商品交换关系的高度发展形态,还指建立在“物的依赖性”基础上的社会关系。但包括法国经济史学家布罗代尔在内的许多经济学家都对“资本主义”这个概念有些顾虑。“‘资本主义’这个字眼不论如何声名狼藉,还得使用,最大的理由就是人们毕竟没有找出替代它的词汇⋯⋯该词最大的弊病在于,当今的现实生活赋予了它另外的意思。”(布罗代尔:《资本主义的动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4月版,第31页)同样,马克思也没有使用过“现代性”这样极具后现代色彩的范畴,但马克思却提供了似乎超越时空的关于现代性之根源、性征以及解决路径的真知灼见。


谁也不会否认,哲学是研究问题的,而就问题的性质说,有真问题和假问题,真问题中有根本问题、核心问题,有些问题为特定时代所独有,有些问题为几个时代甚至整个人类社会所共有。哲学作为一种理论自觉,由其使命和品格决定,它理应关注人类生活中的真问题、核心问题或根本问题。于是问题哲学就成了哲学发展的主流形态,大凡在历史上有所作为并且今天人们依然在研究他们的哲学家,无不是因研究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或关于人的生存状态或关于人的精神世界的根本问题而有名的。遗忘了人类生活中的根本问题、不再关注人类命运的哲学一定是缺乏生命力的“贫困哲学”,这样的哲学当然会被人们遗忘,或者它就从未被人们所过问过、重视过。
考察问题本身是确证问题哲学的理论前提。宽泛地说,问题有认识论的和存在论的两种。认识论的问题表现为疑惑、疑问,是对某一领域的事情不知或知之甚少,其旨趣在于明白某事或某物是什么和怎么样,实质是某些知识的缺乏。存在论的问题则同人的感觉和体悟能力有关,是人对某些矛盾、冲突、境遇的困惑,在此意义上,问题就不再是疑惑、疑问——因为他对事物、事情是什么、怎么样是清楚明了的,而是因其价值理念和生活旨趣无法实现甚至严重缺失所得到的苦恼,是痛苦的体验。问题不再是问题而是难题,难题是与人的情感、意志和意义直接相关的,因此难题是生活形态的,是人的生活的丰富性的对象化。一旦人的生活丰富性的对象化的通道被堵塞或失去对象,难题和苦恼就在所难免。问题表现为疑问,难题呈现为追问,但难题常常又以知识的形态出现。“一个问题的产生是由于我们知道得太少而极欲知道得太多;一个难题的产生是由于我们知道得太多,而各种知识却相互矛盾冲突。问题是好奇心的产物,难题则反映了知识的困境。”① 关于问题与难题的关系,美籍犹太哲学家赫舍尔进一步精辟地指出:“提出一个问题(question)是一种理智的活动;而面对一个难题(problem)涉及整个人身的一种处境。一个问题是渴求知识的产物;而一个难题则反映了困惑甚至苦恼的状态。一个问题寻求的是答案,一个难题寻求的是解决方案。”“没有哪一个真正的难题是从纯粹的寻根究底中产生的。难题是处境的产物。它是在处境艰难、理智困窘的时刻产生的,是在经历到不安、矛盾、冲突时产生的。”② 
也许焦虑和痛苦是人经常的存在状态,而快乐和幸福则是瞬间的体验。难题是人所唯一具有的,人不但生成着难题、遇到难题,而且感悟着难题,并把这种感悟以语言的形式呈现出来。自苏格拉底提出“认识你自己”、“自知其无知”、“美德即知识”三个命题,并以特有的方式表达其生活和终结其生命时起,哲学家、神学家和文学家就以语言为中介表达他们对各种难题的看法。马克思、费尔巴哈、尼采、叔本华、柏格森、海德格尔、利奥塔、福柯等似乎都在陈述对他们所遇到的生活难题的看法。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人是一个创造意义、体悟意义和追问意义的存在物,一切难题都与这种意义相关。任何一种难题无不标示着无法实现某种意义,或缺失某种意义,这又与人对人的理解相关。“成人”并不仅仅是一个标示人的年龄和成熟的概念,而是一个人完成人、成为人、兑现承诺、实现人的尊严的过程。一切关于意义、价值的追问必然升华为对人是什么、能够成为什么即对人性和人的本质的理解。他本来就是并且总是一个难题。成为人就是成为一个难题,这个难题表现在苦恼,表现在人的精神的痛苦中。“人性应当是什么样子,人的本性应该怎样发挥作用,对此,每个人至少都有一个模糊的观念、形象或梦想。人的难题产生于我们意识到了存在与期望之间的冲突或矛盾,即人是什么样与应当是什么样之间的冲突或矛盾”。① 
人依靠自己的想象构筑出一个包括人的完整形象在内的可能性空间即可能世界来,然后又以这个柏拉图式的“善的理念”为摹本去衡量当下世界即事实世界的意义,结果发现,这个当下世界是一个有限的、非完满的世界,要么仅分有了“善的理念的”的一部分,要么阻止了某些“善的理念”的实现,这就是难题得以产生并能够存在的人性基础。每一个时代的人们都在探讨人是什么,每一时代的一些思想家都以为给人们提供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关于人的概念,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成此任。事实证明,每一时代的人们只提供他那个时代的人的概念,而这种概念至多也只是多种理解中的一种,他没有也不可能终结一切理解。
哲学是研究问题的,但它并不是研究所有的问题。存在论与价值论是哲学研究的根本问题,基于根本问题之上的认识问题、语言问题、心灵问题、逻辑问题乃是由根本问题决定并用来指称和解释存在与价值的具体问题;一些表面看来与哲学无直接关联的社会历史现象如科学技术,在其应用方式和应用范围上因直接关涉到人类的命运,成了典型的价值问题;还有经济行为、经济现象,并不是典型的哲学问题,但经济行为如经济决策、经济制度却直涉公平、正义问题,涉及动机、外部性问题、现代新制度经济学中的人性假设,等等。以上种种可以称之为科学技术中的哲学问题和经济学中的哲学问题。研究具体的具有哲学性质之问题的哲学,可以称为部门哲学,经济哲学、政治哲学、社会哲学、历史哲学、语言哲学、价值哲学等等,均是这样的称谓。但关注人类的存在方式以及由此决定的关系类型以及如何对待关系始终是哲学的主旨,这也是近一两年来本体论重又成为学界热门话题的主要原因。不过,我以为,当前的本体论讨论不应该还在基本理念、基本概念和理论的层面上徘徊,也不该带着近乎崇拜的怀旧情怀沉浸在回到马克思哲学的思绪之中。当本体论何指何谓的问题基本清楚以后,当整理马克思哲学遗产的工作完成以后,应尽快转到全球化背景下人的存在方式及其问题的研究上来。只有这样,哲学才能担当起充任“时代精神的精华”的重任。



当代语境下的问题与问题哲学

在研究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问题的时候,马克思的实践范畴依然有它的效用。实践不只是一个概念问题,更是一种明确的哲学理念,它决定着哲学应该用何种形态的理论基石去统摄它作为理论把握世界的方式所形成的概念、话语和理论系统。实践既是人类创设存在并追问存在的基本方式,又是哲学用以把握这种方式的理论抽象。
在当代语境之下,实践主要分成生产实践、交往实践和生活实践三种类型。生产实践主要处理人与自然(主客体间)的关系,交往实践主要处理人与人(主体间)的关系,生活实践主要处理人与消费对象的关系,生活实践不是独立的,大多与生产实践和交往实践相关。从终极目的看,生产实践和交往实践都是为着人的生活服务的,均构成了生活的前提与条件。在生产实践与交往实践的具体关系中,从现实的运作看,主客体间关系中介于、决定于主体间关系,无论是主客体间的自然生态还是主体间的人文生态均决定于主体间性之上的人的做人方式,生态危机的本质乃是做人的方式成了问题,由此所造成的诸多问题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似已昭然若揭。
经济全球化原本是由市场经济这种经济组织方式被普遍采用的直接结果,它是劳动力、资本、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配置。但经济全球化的结果却远远超出了经济的范畴而具有了政治的和文化的涵义。市场经济这种经济组织方式的代价方式与全球化的后果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现代化支撑下的整个生活世界图景。这是一个怎样的生活世界呢?
开始于近代的现代化运动,使人们找到了一种提升活动效率的方式,这就是作为原发动力的需要体系,提高劳动生产率的科学技术,实现资源配置的市场经济体系。缺少了这三个必要的因素,现代化运动便很难发动起来。与前市场经济、前现代社会相比,市场经济在把前现代社会以权力和地位作为轴心的社会运作模式转变为以机器、资本和技术为轴心的社会运作模式,同时也把先前的人对人的依赖的交往方式转变成了建立在物的依赖性基础上的人的相对独立性的交往方式。实践证明,以市场经济为平台,以科学技术为手段,以需要体系为动力的现代化运动,使现代化国家走上了快速发展的道路,但也造成了难以化解的价值问题。
首先,二次大战结束以后,民族国家纷纷独立。独立后的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如何尽快摆脱贫穷落后的局面,便成了首要的任务。可供它们选择和借鉴的模式便是西方先发国家及其推行了二百余年的市场经济模式。这给经济全球化准备了两个必要条件,一是市场经济要求市场不断扩展其空间,二是后发国家对市场经济的渴望。于是,后发国家便纷纷引进西方先发国家的设备、机器、科学、技术、管理模式甚至教育模式。这就给资本、技术在全球范围内运作提供了契机,同时也为西方先发国家借着这种经济的话语权力而推行其文化类型及其价值观创造了条件。继军事帝国主义之后出现了经济帝国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对这种经济殖民和文化殖民我们尽可以采取文化宽容的态度,但其底线应以不伤害不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利益和文化权力为准。而事实上,经济全球化正在或已经引发了经济矛盾和文化冲突。从根本上说,这是一种人性与文化冲突的集中表现。每个民族的人们都在其预先给定的自然条件下形成了适合于其民族本身的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以及用以统摄这些方式的精神符号系统。如果为着追求经济的利益而以牺牲本民族的精神特质为代价,其成本—收益之间的比例关系是值得考虑的。其更为深层的问题则在于,基于经济全球化基础上的游戏规则的普遍化是否一定需要文化一体化作支持?
其次,人有一种极容易走向误区的思维范式,这就是在移植或引进某种东西的时候,总是从为我性或利我性出发,发现或寻找于我有利的价值,而于自觉与不自觉中躲避、掩盖甚或否认不利的东西,从而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这种被引进的东西可以解决一切。其实,任何一种东西包括科学技术和市场经济在内,在给人们带来某种价值的同时,也把代价呈现给人们了。
再次,市场经济被认为是迄今为止人们所能够找到的提高活动效率的最有效的经济组织方式。市场经济的人文价值在于,把各种经济主体置于一个平等交易的语境,至少在形式上为每个经济主体提供了一个平等竞争的机会和平等交易的游戏规则。借助于国内国际市场,把本来没有血缘和地缘关系的人们联系在一起,极大地扩展了个人的活动领域,为每个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提供了可能性空间。信息化和网络化为知识、技术的传播和交流提供了平台。基于经济联系之上的广泛的社会联系把整个地球上的人们联为一体,极大地缩短了人们的交往空间,空间距离似乎已不再成为密切交往的障碍。但市场经济似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代价方式,这种代价方式具有负面的人文效应。其一,基于奢侈和虚荣之上的需求体系超出了必要需要所设定的边界。人始终是一个有限的存在物,由此决定人的需要也必定是有限的。但作为需要之主观表达形式的需求意识却是无限的,它超越了时空的限制,生发出许多或许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的需要来。人的生存、享受与发展必须合乎自然的限度。这种限度,一是自身的自然,即自身需要的量与质。自身能力的量与质,这是人能够发展、如何发展、发展到何种程度的内在尺度。二是自然的自然,它限定了人的活动范围、方式和程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人能够生存、享受和发展的最为原初的同时也是最后的尺度与界限。超出了自然规定给人的限度,必然受到惩罚。市场经济为人的活动超出自然规定给人的界限以一种动力机制。在前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是为自己的需要而生产,生产与需要之间具有直接对等性,需要的简单化与日常化规定了人的活动范围和活动效率;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是为他人而生产,进一步说是为获取收益最大化而生产,W—G—W的交换模式为G—W—G′交换模式所替代,在生产与需要之间生成了必不可少的两个环节:分配与交换。建立在分工与交换基础上的交易行为的普遍化直接造成了货币符号化和社会化。交换物的使用价值要通过货币来公度,交换物的价值要通过货币来体现。货币超越了时空的限制,超越了商品的差异,变成了可以兑换一切的价值物。积累货币就意味着积累财富和享受,于是,需要便以观念的、符号的形式被累积起来,并给人的需要以无限遐想的空间,使原本有限的、合理的需要朝着无边无际的方向发展,奢侈的、无度的、虚荣的需要逐渐生发出来。市场经济的另一个特征是它始终处于节约与浪费之中。“经济”一词的日常语言形式就是“节约”。效率范畴表现在结果和要素上就是成本最小而收益最大;表现在过程和社会上就是时间的节约。而作为要素成本和时间成本之节约的表现形式必然、必须是产品在数量上的增加和质量上的提升。但要把这种增加和提升转化为收益,必须通过消费者大量消费产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产品通常并非供应不足而是过量,要把这些过量的产品消费掉就必须有过量的需要,于是用于刺激消费的各种刺激形式便应运而生,商品广告是最为直接的一种。其目的在于刺激人们的各种消费欲望,在合理需要之上创设诸多时尚需要。时尚需要的特点在于时髦,在于某种“个性”的张扬,它一般都是转瞬即逝的,它不是流动式的而是跳跃式的,引领时尚新潮流是每一个生产厂家的梦想。时尚需要带有一种自发的话语权威,不论你是否愿意,是否需要,你总被各种时尚压迫着、包围着。追求收益、刺激消费是市场经济的两种不可阻挡的惯性,这种惯性使你来不及考虑需要的合理界限和合理的满足方式,人变成了生产和消费的机器,是为生产而生产,为消费而消费。从根本上说,市场经济既是节约经济更是浪费经济。其二,需要体系的平面化。现代化过程是一种物质主义的过程,又是世俗化的过程,它把人们原本立体的需要变成平面化的需要体系。信、知、情、意的需要被压缩或还原为可计量、可视见的物质需要。商品拜物教代替了原始的宗教,对宗教对象的虔诚、热情和激情转变成了对商品、货币和消费的强烈追求。信仰危机、认同危机、意义危机随之而来。其三,科学逻辑与价值逻辑的背离。科学技术是人类提高活动效率的基本手段。近代以来,“知识就是力量”的理念、科学技术既可以分解一切又可以合成一切的实际功效,强劲地支持着“科学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幻想。实际上,科学与技术是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有效方式,是一种知识体系和设置体系。作为一种设置体系,它是在物与物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自己之间完成的一种资源配置,旨在追求于人有利的过程与结果。但科学技术有其自身的发展逻辑,比如转基因技术,特别是当把这种目前最主要的生物技术成果应用到人自身的时候,其后果是难以预测的,何况它还有被滥用的可能。因此,应在科学逻辑的发展中辅之以价值逻辑,价值逻辑的主体应依照自然、人类、群体、组织和个人的序列排列。 
后现代主义既是一种思想家用以把握现代化以来的诸多“拔根”现象的理论研究,又是人们渴望摆脱因解构传统带来的日益增多的风险而过一种属人生活的努力。法国女哲学家西蒙•薇依把人类曾植根于生活土壤深处的义务、责任、安全、自由、荣誉等清除到生活视域之外的做法称之为“拔根”,像秩序、服从、平等、惩罚、言论自由、私有财产、集体财产、真理这样的东西,乃是人的灵魂的各种需要,“扎根(enracinement)也许是人类灵魂最重要也是最为人所忽视的一项需求。一个人通过真实、活跃且自然地参与某一集体的生存而拥有一个根,这集体活生生地保守着一些过去的宝藏和对未来的预感。每个人都需要拥有多重的根。每个人都需要,以他作为自然成员的环境为中介,接受其道德、理智、灵性生命的几乎全部内容”。① 现代化以来,人类愈来愈处在“拔根”状态:由于军事征服造成的,对于臣服的人民来说,“拔根”状态便是致命的疾病;金钱和经济的支配的力量也会强加一种外来的异在影响,激发起“拔根”状态的疾病;一个国家的内部社会关系也能成为引起“拔根”状态的非常危险的因素,有“两种毒药使这一疾病蔓延开来”:一是金钱。“金钱渗透到哪里,就毁坏了哪里的根,用赢利的欲望替换掉所有的动机。金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欲望带向各种其他的动机,因为绝不需要太多的努力,人们就能注意到它。”① 二是教育。“拔根状态的第二个因素乃是如今为我们所接受的这样一种教育:在教育的背景上是这样一种文化:它在非常狭窄的环境中得到发展,与世界相分离,一种很大程度上以技术及技术所产生的影响为取向的文化,极富实用主义色彩,因专业化而极端破碎,同时既丧失了与这一世界的接触又丧失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径”;为学习而学习的愿望,即追求真理的愿望已变得非常罕见,人们是在如此封闭、有缺陷、对真理漠然无视的环境下培养起来的。
在生活的内容上,人们创造了大量的生活条件和生活资料,然而却感觉不到快乐与幸福;生活变成例行公事式的消费,来不及歇下脚来去体味和享受生活,更何况在忙碌的岁月里,未能培养起感悟生活真谛、享受生活乐趣的能力;文化大众化的结果是越来越丢掉了高雅文化和优雅生活,文化变得庸俗化甚至粗俗化。精神生活及其危机将成为新千年的核心问题。
全球化在给人们创造日益广阔的活动空间的同时,也把人们带进一个风险社会。如何看待风险社会的来临?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把风险社会的来临视为“自反性现代化”的结果:“工业社会被淘汰的另一方面是风险社会的出现。这个概念指现代社会中的一个发展阶段,在这一阶段里,社会、政治、经济和个人的风险往往越来越多地避开工业社会中的监督制度和保护制度。”② “制度毁于其自身的成功”(孟德斯鸠)。现代化在其自身的发展中抽掉了它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可怕的是推行现代化的人们对此却浑然不觉,“风险社会不是政治争论中的可以选择或拒斥的选项。它出现在对其自身的影响和威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自主性现代化过程的延续性中。后者暗中累积并产生威胁,对现代社会的根基产生异议并最终破坏现代社会的根基”。① 风险社会中的风险已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科学技术(如转基因技术的滥用)可能使人类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全球化使信息极不对称,风险成本成倍增加;在全球范围内,现代性使人们的生活卷进一个不知后果的实验场,“现代性的全球性实验与现代制度在日常生活中的渗透相互交叉、相互影响。与不确定的时空扩展交织在一起的不仅有地方社区而且有私人生活中的细节和自我。我们都困在各种实验之中;笼统地说,这些实验的结果与影响人类整体的因素一样不确定”。②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无论在广度和速度方面都与前现代社会以及现代社会的早期阶段不同,其问题一如知识的爆炸那样,以几何级数的形式生成着、影响着,研究与人的生存与发展相关的问题,已成了哲学无法逃避的事情。确立问题意识、开展问题哲学研究,除了前提的考察之外,更为迫切的事情则在于做一些卓有成效的专题研究,这是哲学回归生活世界的根本出路。问题意识与问题哲学将成为现代哲学的主流形态。

(原载《学术研究》2003年第10期)

 ①[法]西蒙•薇依:《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33页。

 ①[法]西蒙•薇依:《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1月版,第34页。

 ②乌尔里希•贝克:《再造政治:自反性现代化理论初探》,《自反性现代化》,商务印书馆2002年8月版,第8—9页。

 ①乌尔里希•贝克:《再造政治:自反性现代化理论初探》,《自反性现代化》,商务印书馆2002年8月版,第10页。

 ②安东尼•吉登斯:《生活在后现代社会中》,《自反性现代化》,商务印书馆2002年8月版,第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