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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困学记 完结

作者:温儒敏

目前正面临所谓文化低谷,纸价猛涨,出书不容易。但在经济重压之下,有眼光的出版家千方百计还是要争取出一些好书。最近湖南岳麓书社就准备编一套凤凰丛书,专刊1911年至1949年的书籍,这类书印数少,亏本多,却很受学术文化界欢迎。其中已刊出的《文人笔下的文人》,才印1000册,坊间难求得,读者界辗转传阅,颇得好评。

这本书辑录了103篇文章,忆写了53位作家,包括鲁迅、周作人、胡适、徐志摩、郁达夫、茅盾、朱自清、老舍、钱玄同、朱缃、王以仁等。

文人写文人,写出了各种不同的身世、际遇、性格、品貌,展示了一幅灿烂的文坛群星谱。而这些忆旧文章的作者又大都是著名作家,所写的几乎篇篇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足以当美文来欣赏。

以往读现代作家的作品,会由文品想到人品,对他们已有一些印象。读了《文人笔下的文人》,从点点滴滴生活细节的忆写中领略他们的品格风貌,更加丰富了原来的阅读印象,加深了对他们创作以及所属时代的理解。

如鲁迅的深邃爽直、朱自清的忠厚笃实、郁达夫的坦诚伤感、丰子恺的童心禅意、徐志摩的潇洒痴情、老舍的苦闷幽默、朱缃的内向乖僻、周木斋的憨直寂寞、萧红的无邪执着、庐隐的热烈豪爽⋯⋯各有各的个性脾气,各有各的命运遭遇,各有各的欢乐苦恼,各有各的追求失意。

这是文坛风景线,又可以从中透视过去时代的风云变迁。

文人的世界反映着时代的不同侧面,在一般文学史或者非“过来人”写的作家传记中,难得见到这么真切的回忆描写,这么多彩的文人世界。只有文人写文人,作为故旧文友的直接追忆,才有这等情真意切,也才有这等“不隔”的生活气息。一本书读下来,对上半个世纪新文学界的文化氛围也就有了更具体的感受。

这些回忆文章中都有一份沉甸甸的友情。而友情又不只是赞美,更有深刻的理解。

也许当年“为尊者讳”,或“为逝者隐”的风气还不是那么浓,文风也可以更平直舒展,所谓“圈子”、“政治立场”之类其实不像后来文学史家所划分的那么绝对井然,所以我们读到书中写林语堂对鲁迅“私心终以长辈事之”的真诚,读到罗常培禀直指点老舍创作存在的缺陷,读到胡适对徐志摩单纯理想主义得失的评说,读到宋云彬透露沈雁冰东渡日本时的婚外恋及其所引起的家庭矛盾,读到郭沫若、郑振铎对周作人附逆的惋惜,以及那种“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的复杂微妙的心情,都无不感慨系之。书中所展示的是文人的全人,起码是一些真实的人生。

还有,各种掌故逸闻书中也比比皆是,读来自然趣味盎然。而对于文学史研究者来说,其中许多又是第一手史料,尤为珍贵。

[1]①本文发表于1989年3月11-12日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