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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困学记 完结

作者:温儒敏

寒山是唐代诗人,也是僧人,知道他的读者恐怕不多。但“姑苏城外寒山寺”据说就因他而得名的。关于寒山的身世现今不大清楚,只知道他长期隐居台州始丰(今浙江天台)的寒岩,与禅师丰干、拾得时相过从。寒山是一位行踪神秘的诗僧,当时人们对他就不大了解。传下来的《寒山子诗集》,据说是时人从寺院墙壁、树干、石岩、竹茎等处搜集的。寒山诗除了宣传释氏轮回之说和神仙家服气炼丹之事,更多是夸狂自弃的偈语与打油诗。如“寄语钟鼎家,虚名定何益”,“任运遁林泉,栖迟观自在”,“快活枕石头,天地为变改”⋯⋯都表露达观,警励流俗之意。在后人眼中,寒山诗虽然与传统的典雅含蓄的风格不合,但其诗中的禅意以及那种“桦皮为冠,布裘破敝”,在村野山林中“自乐其性”的豁达劲儿,也是很特别的。

这样一位诗人在文学史上几乎没留下什么影响,现今流传的中国文学史教科书上也往往找不到寒山的名字,因为从文学性而言,寒山这些诗是不入流的。

但有趣的是,在中国本土并不闻名的寒山,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却在日本、美国几乎成了复活的“明星”,红得发紫。日本出有多种寒山诗集,寒山还成为禅学研究的热门课题。人们熟悉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现在美国的“垮掉的一代”,也曾树立寒山作为精神的偶像,以表达他们对现实的反感与对大自然的追求。

美国人是通过卡里·斯奈德(Carry Snyder)才知道寒山的。斯奈德学过中文与佛学,又到日本学过禅道,他的生活也带传奇色彩。他四处流浪,有时在深山野林中靠伐木为生,有时在海上打鱼撒网,与大自然为伍,过贫穷、淡泊而又自由的生活,闲来则写诗述志。自从他阅读与翻译寒山诗后,更是立志过寒山式的返璞归真的日子。他在山间建一木屋,拒绝使用电灯、电视、自来水等现代设备,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伐木、写作或坐禅,可以说与寒山是相应而气投了。他所翻译出版的寒山诗也由于他自身的传奇生活而在美国读者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20世纪60年代美国青年中的“垮掉的一代”,就有不少自称是寒山门徒,留长髯长发,穿粗衣破服,足登烂鞋,听爵士乐,诵寒山诗。这不过是以寒山作精神寄托,以宣泄他们对社会的反感与人生的失望罢了。

另一位有影响的作家杰克·克洛厄写过一部小说《法丐》(Dharma Bums)写一位青年如何弃绝世俗欲念而遁入空门,坐禅冥想,书的开头就注明“献给寒山”。克洛厄曾追随斯奈德,但他所向往的寒山精神是比较灰颓、玩世不恭的,他其实是借寒山鼓吹“嬉皮士”。这与斯奈德不大一样。斯氏后来对“垮掉的一代”表示担心与反感,因为这些年轻人不满现实,吸毒堕落,放浪形骸。这位寒山的崇拜与传播者认为“垮掉的一代”只学到寒山的皮毛,没学到精神,结果走上彻底的虚无主义。斯奈德眼中的寒山是参透人生的,又是智慧的达观的。

[1]①本文发表于1991年10月26日天津《今晚报》,署名阿敏古。

看来寒山诗在国外的流传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影响”现象,外国人眼中的寒山是各式各样的,有的与寒山的本来面目相差很远。